《火葬奇譚》Chapter.33 初嘗勝績

 Chapter.33  初嘗勝績

　　

　　影慕晨躺在床板，盯著上方攀爬龜裂的水泥。

　　經過一整天的高壓訓練，疲憊不堪的身體現在最需要的，無非是睡眠；然而此刻年輕的小魅魔卻感受不到絲毫睡意，這種大腦與身體分離的感覺，並不是特別好受。

　　還有四天就要考核了。

　　未曾經歷過如此激烈競賽的半妖，愈想愈是緊張，深怕一個不注意就睡過頭，錯開至關重要的考核般，大腦亢奮異常。這勢必影響到明日的訓練，影慕晨窩成以往習慣的睡姿，開始數起一隻又一隻鴿子，試圖讓自己能盡快睡著。

　　然而，飛越大腦的好幾千隻鴿子，並沒有發揮幫助入眠的功效，反而讓影慕晨的思緒愈發清醒，甚至開始胡思亂想……是誰發明了數鴿子這種毫無效率的入睡方式？現在他腦中只剩下無數的「咕咕咕」與「咕咕咕」，還因為飢餓感而產生些許宰了鴿子果腹的衝動。

　　轉頭一看隔壁熟睡的正宗鴿子，夏熒星，腦內浮現的卻是鴿子湯餛飩還有烤鴿子，影慕晨口水忍不住流了出來……

　　「……我在想什麼啊……」緊接而來的是深感不厚道的罪惡感，影慕晨轉了回去，背對夏熒星。

　　戰後和平協定明文妖不可食人，妖異館對此亦有管控責任，至於妖怪互吃則不在管轄範圍。隨著時代變遷，部分妖怪的野性也逐漸磨去，像是受到制約般，妖怪們也變更了習慣，現在檯面上的生吞事件甚少，可說幾乎看不見。

　　影慕晨再餓也不能真的撕了夏熒星……說來到底是誰撕誰還不好講。

　　為了避免無謂的流血事件發生，於是乎，影慕晨開始默默背誦起各種詩詞歌賦，期待那些時間小偷文言文無聊到足以催眠自己，但很不幸地它們也沒能幫上忙，最終鎩羽而歸。

　　除此之外，影慕晨的催眠戰術試圖轉向哲學路線，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卻並未得出任何答案，反而因為幾分鐘無謂的電車難題大哉問，腦子被激得更加清醒了。

　　隨著大腦以與清醒時無異的高速運轉，眾多記憶不停地被抽出、重播、抽出、重播……突然，一雙有些狂放不羈的冷酷黑眸，中斷了腦海機械性作業，停在影慕晨眼前。

　　「對了，我來這裡的事情……也沒告訴余懷海呢……余懷海現在到底在幹嘛呢，離開之前也沒見到他人。」

　　想起前段時間受了余懷海不少照顧，影慕晨既是感激，又是不知所措。

　　余懷海與白喻飛那一戰間接推了自己一把，讓他毅然決然踏上藉由培訓變強的道路，直至與世隔絕的高壓培訓多日後，影慕晨才意識到，他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余懷海了。

　　有那麼一點，就一點，想念……

　　「欸！等等！腦子給我停下！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吧！」

　　意識到表現得有多像進入思春期的小魅魔晃了晃腦袋，試圖把那張木頭臉甩出腦外，顯然此舉並沒有任何用處，反而從腦內抽出了愈來愈多、無數令影慕晨想要撞牆的羞恥回憶。

　　「但……」

　　憶起前些時日，自從林翔驟逝，影慕晨因而陷入無盡恐懼後，不分晝夜陪伴在自己身旁的是余懷海，心中湧上些許無法說清楚的情緒，不單純只有感謝而已。

　　現在的影慕晨無法把這種微妙的情感表達出來，也或許是他不想把這段感情與那兩個字畫上等號。

　　他只覺得現在不是個好時點去想這件事，就像他自己說的，更重要的應當是培訓，而非余懷海。

　　左想右想非但沒有睡意，還造成反效果，影慕晨乾脆放空所有思緒，閉上雙目，倦意終於找上了他，影慕晨緩緩沉入睡夢中。

　　※

　　天色剛露出些許的魚肚白。

　　「培訓生們都給我起床了！」

　　一道聲如洪鐘的低吼喚醒了睡夢中的眾人。

　　「給你們十分鐘到外頭集合完畢，少一個人，今天多跑一公里。」

　　根本沒睡多久，卻意外精神的影慕晨揉揉雙眼，將被子折成方正的豆腐一樣後，抱起一旁的洗漱用品就往洗手台的方向走去。

　　「早！」看向身旁仍有些睡眼惺忪的夏熒星，影慕晨充滿朝氣地打了招呼。

　　「……早。」夏熒星還有些許困倦，迷迷糊糊打了聲招呼後繼續刷著牙。

　　「我刷好了。再不快點的話要遲到了。」

　　「嗯……好……」對昨晚同族乃至自己被腦補成烤串的歹念渾然不知，小白鴿看著刷了不到三分鐘牙就離去的某人，只疑惑昨日骨頭可能快散架的影慕晨竟能精神飽滿地迎接新的一天。

　　這就是樂觀的好處吧？夏熒星歪著頭，微妙地有些羨慕。

　　集合後又是新一輪的操課。

　　此時，培訓中心結界外部，一抹堅毅的身影緩緩走近。

　　軍靴踏足腳下的樹葉，發出沙沙聲。余懷海經過幾個小時的跋涉，終於到了目的地。

　　「你說小晨？他去深山參加集訓囉。」

　　在執行好幾天的任務後，余家老么前往熟悉的地方正欲找人時，卻被那位對自己比較沒有明顯敵意的長輩告知，影慕晨進山溝裡培訓了。

　　區長培訓啊……余懷海在世期間並未見識過，畢竟區長汰換率極低，只隱約聽聞培訓的艱辛，儘管沈蔚卿的說詞就像影慕晨去夏令營多日遊，身為海軍陸戰隊出身的余懷海可明白，這場合稍有不慎甚至無法確保參賽者的存活。

　　影慕晨是自願去那裡的。

　　聽聞此訊，余懷海甚是擔憂，影慕晨能否能適應叢林法則至上的競爭，於是他馬不停蹄地前往培訓場，想親眼確認影慕晨目前是否安好。

　　培訓場外圍不出所料佈了結界，也不確定是否另有其他監視器材或警報器，繞了許久，余懷海找到一處較為隱蔽且能完美俯視整個場地的高點後。

　　他掏出望遠鏡，開始尋找影慕晨的身影，搜尋了一小段時間後，最終才在一片空地找到那人的身影。

　　影慕晨被對面的妖怪狠狠地過肩摔在了地上，以往潔白乾淨俊俏的小臉蛋立即沾上塵土。

　　雖是被摔了個四腳朝天，與幾個禮拜前雙眼無神的模樣相比，這時的影慕晨眼裡是透著光的。

　　儘管余懷海仍不知曉，為何影慕晨決定參加以命相賭的區長培訓，而他目前唯一能做到的，大概只剩從外頭給予年輕的小魅魔一點支持了。

　　「過來。」他對無人的空氣呼喊。

　　下一秒，聽見主人的召喚，黑貓「喵嗚」一聲憑空現身。

　　「結界只針對人類，你進去把東西交給他。」

　　「喵嗚……」原本黑貓對好久不見的主人腳踝蹭得正高興，聽見余懷海下達命令，頓時有些淡淡的憂傷，可憐自己才剛回到主人身邊沒多久，就要幫自家鏟屎官跑腿。

　　余懷海手安撫似地拍了拍牠的背，而後又順順牠的毛，承諾之後會餵食小魚乾補償牠，拍拍黑貓的屁股，說道：「去吧。」

　　貓精絲毫沒有受阻，一溜煙地奔進結界。

　　「嘶──好疼呀！」同一時間，躺倒訓練場中央的影慕晨發出哀號。

　　被夏熒星一個過肩摔倒地，不知道這是第幾回了，經驗的增加並沒有讓他習慣天旋地轉，那種整個人倒過來的感覺不是特別妙，想成為區長就得減少被摔的次數，沒什麼好習慣的。

　　「還行嗎？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看著眼前被自己摔出去無數次的影慕晨，從白呼呼的糯米糰子變成了裹了黃豆粉的水信玄餅，小白鴿出聲詢問。

　　「……還沒結束，看我的！」趁對手不備，影慕晨試著用俐落的掃腿攻擊其下半身。

　　夏熒星跳起，躲過掃腿攻擊後，朝著眼前的人直直踹了過去，影慕晨正面接了一腳，氣勁擊中反射性抵擋的手腕，影慕晨吃痛而瞇起眼，隨即不顧傷勢，繼續進攻對方面目。

　　雙方你來我往的攻擊、越發激烈的練習激起旁人注意。

　　儘管剛接受正規訓練沒多久的影慕晨還是處於被動挨打的情況，但因勤於對練而逐漸適應夏熒星的速度後，他偶爾也能做出格擋與回擊。

　　面對不甚明顯，卻有所進步的訓練夥伴，夏熒星雖然臉上沒有其他表情，但內心翻江倒海，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或是吃驚、或是欣喜，他還沒明白。

　　※

　　時間來到夜晚。

　　經過一整天的訓練，影慕晨真心覺得，在這裡接受嚴格的訓練後，還能洗到熱水澡，真的是太幸福了。

　　關閉蓮蓬頭，影慕晨穿好衣服，抱起臉盆，正要掀開門簾離開時，突然一個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欸欸欸，你們覺得這週的考核誰會留下來啊？」

　　天哪！怎麼這麼幸運就遇到這種的狀況了……

　　影慕晨只感覺內心有無數的羊駝奔馳而過，此時他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出去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為什麼要被卡在這種不想聽別人八卦，但是又無法離開的尷尬情況裡啊？被卡在浴室隔間的影慕晨心想，也只能等他們散會再出隔間了。

　　「我覺得夏家的少爺應該能留下來吧，不不不，應該說是一定留得下來。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

　　「那……換個說法好了，你們覺得誰一定會被淘汰啊？」

　　「喂，這樣說不太好吧？等下夏家的少爺出來，聽到這些就糟糕了。」

　　「又不會有事，而且我剛看到他已經回去了，這裡只剩我們，沒有其他人了。」

　　那可真謝謝你們沒發現我在喔……影慕晨有些煩躁地想道，他也不想被困在這裡，回去翻一點區長實務的相關書籍複習遠比在這浪費時間實用多了。

　　「跟夏家少爺一起訓練的那個吧？感覺他應該很快會被淘汰。」

　　「我看他挺認真的啊。」

　　「認真能當飯吃嗎？他的程度跟我們大家差太多了。」

　　「說實話，我也沒聽過有哪個姓影的大家族，他的動作很明顯沒受過正規訓練，就是個新手，所以我覺得他這週就會被淘汰。」

　　「人家可是很認真在訓練呢。你看你，每次訓練都在混。」

　　「哼！我有的是實力，才不需要那些訓練。」

　　「走了，回去吧。要熄燈了。」

　　待眾人的聲音自浴室消失後，影慕晨才悄悄地溜出淋浴間。

　　「終於走了……」

　　他終於不用聽那些八卦了，尤其還是跟自己有關的，內容即使早有預想，實際聽見還是有些不舒服。但是不開心也於事無補，實戰的部分不行，至少筆試要多拿幾分，剩下的就是努力提升自己的實力。

　　對影慕晨而言，現在最重要的是確認自己早上硬接夏熒星攻擊的傷勢。

　　「嘶──」左顧右盼確認沒有人在了以後，影慕晨才掀起衣服來。

　　經過幾天影慕晨寫作荼毒的訓練，白皙的肌膚上增添了許多瘀青及傷口，映在鏡子裡，看起來有些慘烈。

　　這也是為什麼他會挑在最後一批洗澡。

　　他的確感覺到今早伸手格擋的踢擊衝勁較強，沒想到現在一看已經出現大片瘀血，可能要去醫務室看看有沒有藥膏或貼布之類的。

　　「喵嗚。」

　　突然，熟悉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只見洗手台上方有些高度的窗戶口，探出一張熟悉的小臉。

　　「是你……哇啊！」

　　話還沒說完，黑貓從窗台俐落而準確地跳進影慕晨的懷裡。

　　大抵是影慕晨的驚呼傳到走廊，恰恰讓巡視的鬼一口教官聽見，從血盆大口裡伸出的半身美女轉向影慕晨所在處，冷漠地凝視熄燈時間將近還賴在浴室不走的培訓生，絲毫沒有在意影慕晨裸露的上半背。

　　「培訓生怎麼了嗎？」她詢問，語調沒有起伏。

　　「噓——」背對教官的影慕晨抄起黑貓就往放髒衣服的臉盆裡塞，「沒事，我剛摔了一跤。」

　　確認貓藏得妥當，影慕晨轉身面對眼前不苟言笑的教官，只能撒了個謊，期待後者什麼也沒發現，快步離開這裡，解放進退維艱的影慕晨。

　　「培訓生準備熄燈了，動作快一點。」有著一張嚴肅面容的教官確認並無任何情況發生後，便信步離開，前往巡視其他地方。

　　探出浴室，直到教官的腳步聲完全遠去後，影慕晨才從髒衣物堆中拎起一隻企圖靠賣萌來矇混過關的小生物。

　　「呼……是時候問清楚了！你怎麼來這？就這樣闖進來是OK的嗎？」

　　「喵嗚……」雖然貓精很想說話，告訴眼前人自己又被迫當小丘比特，然而無法說人話的牠，只能透過動作示意兩腳獸，牠送快遞來了。

　　看著貓咪圓鼓鼓的無辜大眼，影慕晨以為牠被主人冷落而寂寞了，急需親親摸摸抱抱，因此認命地放下貓咪，開始擼了起來。

　　「好了、好了，真拿你沒辦法，乖、乖……」

　　誰讓他對這種外表看似天使，內心實為惡魔的小動物這麼沒輒呢？

　　影慕晨狠狠吸了一口貓背，頓時感到精神氣爽，所有的壓力似乎都拋到九霄雲外，身體輕盈許多。

　　「喵嗚。」待主人心儀對象吸夠了之後，貓精又從身上掏出一罐小藥瓶，以及一張紙條。

　　「藥記得擦。培訓加油。」

　　短短幾句工整的字跡，很有余懷海的風格，影慕晨盯著紙條許久，想瞪穿它似地找出其他句子，但語彙力不高的余懷海並沒有留下更多訊息。

　　不擅言詞，笨拙得令人心暖。

　　余懷海還是一樣木頭……影慕晨忍不住傻笑，而後努力擺出嚴肅的臉，捏著紙條反覆閱讀好一段時間，才心滿意足地返回寢室。

　　有了余懷海的鼓勵，影慕晨決意，三天後考核，他一定要交出不會令三位家長、余懷海、夏熒星，以及自己蒙羞的成績單。

　　※

　　「呼──呼──」

　　此起彼落的慘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影慕晨漫無目的地奔跑，肺部空氣全被擠壓而出，他躲進草叢裡大口呼吸，喉嚨充斥著灼燒感。

　　影慕晨的腦海裡只剩一個想法──絕對不要被抓到！

　　有如人生跑馬燈，影慕晨回想起考核前一天教官的話。

　　「培訓生們，再次聲明，考核分為兩天進行。第一天是筆試，管理者理論、區長實務；第二天為實戰。」

　　第一天筆試的部分，對於勤於複習課程內容的影慕晨來說，這些選擇題甚至申論都是小菜一碟，順順地寫完了。夏熒星交卷的速度也很快，兩人又花了半天對練拳腳。

　　「此次實戰考核內容我們有做些調整，難度會稍微降低，但這不構成你們得以鬆懈的藉口……對於無法時時刻刻保持備戰狀態的培訓生，我們沒有義務仁慈。」

　　哨音響起後，影慕晨親眼目睹，站在隊伍末端的一隻老鷹被從樹上掉下來的巨蛇纏住脖子，而那隻蛇顯然不是任一名培訓生，然後他想也沒想，雙腿逕自動了起來，只想遠離那隻可能比影慕晨本身還寬的球蟒。

　　所謂降低難度的實戰考驗，是教官派鬼抓人，被抓到即淘汰，培訓生必須在期限內不被抓到並抵達集合地點。

　　到底難度降低的部分在哪？連滾帶爬翻出草叢，再度邁開雙腳，影慕晨欲哭無淚。

　　考核才剛開始，就有好幾個培訓生慘遭出局，他該慶幸自己還沒遇到鬼？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第一次經歷實戰訓練的影慕晨不敢鬆懈，加快速度，繼續往前奔馳。

　　而後他找了一處較為密集的灌木叢躲了起來，觀察四周的情況。

　　突然，影慕晨豎直耳朵。

　　有人穿過草叢，發出沙沙聲，就在他躲藏的樹叢附近。

　　影慕晨只感覺身體抖得不像話，但還是第一時間努力壓低自己的身形，並期望那人不是教官派出來的鬼。誰知道除了巨蟒外，教官派出的還有什麼妖魔鬼怪？

　　「不要抓我呀！」影慕晨大腦吶喊不止，心臟撲通撲通狂跳，在這應當變成透明人之時顯得過於嘈雜。

　　然而事與願違，透過樹叢間的縫隙，影慕晨只隱約看見鞋子的主人正往自己躲藏的地點靠近……

　　不知道攻擊對方算不算犯規？教官沒把話說死，反正區區培訓生的拳腳貓功夫也傷不了教官找來的幫手。影慕晨握緊拳頭，正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打算拚個正當防衛時……

　　鞋子停下。

　　「找到你了。」

　　對方一開口，影慕晨心跳瞬間漏拍，戰戰兢兢地抬頭一看，只見白髮的熟悉好夥伴夏熒星正低頭凝視自己。

　　「……你嚇死我了！」幸好是夏熒星，影慕晨鬆開拳頭，離開灌木叢，「我還以為是教官，呼……」

　　天知道幾秒前夏熒星的步步緊逼嚇跑了他多少條命，饒是同余懷海的貓精一樣有九條也不夠用。

　　「要不要跟我一組？」看了眼前有些狼狽的同期生一眼，夏熒星向對方發出組隊邀請，「兩人一起走也比較好相互照應。」

　　在涉世未深的影慕晨眼裡，夏熒星的邀請，就像一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大佬對他表示「帶你飛」，還不要求任何報酬。

　　聽起來極具誘惑，但對自認是個新手的影慕晨而言，這堪比送命題，只怕自己幫不上忙，會拖累對方，最終辜負夏熒星的期待。

　　「為什麼？我會拖累你吧……這時候難道不是單打獨鬥比較簡單嗎？等……等一下！」

　　「我們特訓這麼久，相信你沒問題的。」打斷對方的話，夏熒星搖搖頭，不由分說地拉起仍有些妄自菲薄的影慕晨，「走吧，要在時間內趕到集合地點。」

　　這幕同其他畫面，毫無保留地透過監視錄影傳送到監控室內。

　　「出現意外的情形了呢。」

　　說話的男性優雅地微抿一口紅茶後，放下手裡有著華麗圖案的琺瑯茶杯。

　　「你們覺得要怎麼評呢？那個墨亦然總管家的孩子。」語氣帶著些興災樂禍的意味，同為教官的他指著螢幕上的影慕晨，刻意放大音量，讓全場都能聽清。

　　當然，此時他口中的「你們」，沒人敢吭一聲。

　　「規則只有『被抓即淘汰』。」

　　除了有著渾厚嗓音的女性，從巨大的嘴中伸出半身，雙手環抱著胸，直直盯著自己的同僚，再次說明考核命題，比官腔更照本宣科。

　　「你有其他意見嗎？」

　　「沒有，我親愛的女王大人。」男人呵呵笑著，看似無賴，道出實際上並不恭維的回應。

　　兩人之間有些劍拔弩張的氛圍，最終以一方乖乖窩回沙發裡繼續監視現場轉播的考核作結。

　　※

　　「呼……呼……」

　　俐落地閃避不知從何處射來的箭矢後，影慕晨與夏熒星雙雙躲到一個遮蔽物後頭。

　　「射手在那棵樹上，我去解決他。」朝遮蔽物外探出頭查看情況，而後又縮了回來，夏熒星提議。

　　「好。那我來引開他的注意力。」語畢，影慕晨觀察環境，確定路線後跑了出去。

　　射手眼見目標對象投降似地離開遮蔽處，不禁見獵心喜，持續發動攻擊。

　　有人負責引開射手，著實輕鬆了不少……夏熒星埋低身形，緩緩地朝射手所在的方位移動。

　　瞬間，像猛禽盯準獵物般，夏熒星發動攻擊。

　　殊不知對方亦有防備，眼明手快地接下。夏熒星快速調好自己的位置後，不待對方站穩便再度進攻。

　　對方向後閃躲，這一擊撲了空。雪白頭髮的貴公子也不慌，持續發動攻勢，將對方一步步逼到不利於站立的樹幹末梢。

　　趁對方探查立足點時，夏熒星一擊命中其足脛，射手瞬時踩空，身子一歪摔落，被大樹下方埋伏的影慕晨趁機補上最後一擊。

　　確認射手暈過去後，影慕晨鬆了一口氣，才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從腰包裡拿出補給品。

　　「好累啊……」雖然他只負責補最後一刀，但是先前為了閃躲箭弩而不停跑動，著實消耗不少力氣。

　　夏熒星輕輕落地，影慕晨將壓縮餅乾掰成兩半，並將其中一半遞給前者。

　　「噓，這裡還有其他人。」對方並未接過那塊餅乾，而是警戒地環顧四周，原本癱坐在地上的影慕晨立馬收起所有東西起身，並擺出備戰姿勢。

　　教官醜話已先說在前頭，他們沒有片刻能放鬆。

　　恰恰驗證夏熒星的警告般，附近他口中的其他培訓生不幸踩到了機關，爆炸聲不絕於耳。

　　良久，影慕晨與夏熒星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向下看，幸虧他們所在處沒有類似地雷的東西存在。

　　時限將近，他們再度前往集合地點，但是越接近目的地，二人越發覺得不對勁。

　　太安靜了。

　　難不成已經這麼多培訓生慘遭淘汰？影慕晨心裡一慌，他們完全不見前頭人的蹤影。

　　正當兩人疑惑不已時，驀地，不規則的聲響打破了沉默。

　　啪啪啪──

　　伴隨著鼓掌聲而來的有五名培訓生，一行人不疾不徐地靠近因此提高戒備的影、夏二人。

　　「真不愧是夏家的少爺。」長得有些高壯，站在正中央的妖率先出了聲。

　　根據發話者的聲音，影慕晨知道是那天在浴室談論八卦的其中一名。

　　「找我們有何事？」代表和平鴿世家的夏家少爺，鏘地將背後的刺劍出鞘，指向說話的人。

　　儘管事出緊急，他的一舉一動仍不減貴族出身的優雅。

　　突如其來被指著鼻尖，對方不氣不惱，只是笑了笑，將劍往旁邊推了推，擺出了看似和善，實則有些虛偽的笑容，說：「在這場並非團體或個人戰的考核，大家都是夥伴，不用這麼見外吧？」

　　夏熒星眉頭微挑，有些疑惑道：「有這種好事？」

　　「我們只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那人頓了頓，露出理所當然的神情，抬起下顎指示影慕晨的方向。

　　「只要你丟下那小子，跟我們組隊就可以了。」

　　「那就不用了。」對提議不感興趣，夏熒星毫不猶豫地回絕，接著轉頭對影慕晨說：「走吧，時間快到了，我們必須抵達集合地點。」

　　「喔，好。」原只是旁觀的影慕晨，突然發現大家的目光都彙集在自己身上，頓時感到有些尷尬，只能乾笑幾聲後，跟在夏熒星身後準備離去。

　　前方的去路卻被硬生生擋下了。

　　「等一下，夏家的少爺。」男子丟下一個眼神，示意身旁的培訓生們將兩人包圍起來，「帶著一個拖油瓶，不如跟我們組隊還比較有留下來的勝算吧？」

　　「跟你們？」從小接受良好教育的貴公子露出不太開心的神情。

　　能明顯感受到夏熒星的不耐，男子絲毫沒有氣餒，只是再次向夏熒星發出邀約，催促著說：「夏少爺，加入我們吧。我們保證，在我們的協助下，您一定可以順利的通過這次的考核。」

　　「……我不需要。」夏熒星這回的應答帶了些許蘊怒，「沒有你們的幫忙，我也可以順利過關。」

　　男子嘴角勾起有些猙獰的笑容。

　　「真遺憾，那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大家上！」

　　夏熒星如果不能成為助力，只會成為阻礙自己的絆腳石，那就毀了他。

　　彷彿打從一開始便不抱能拉夏熒星入夥的期待，或是被年輕妖怪踩在腳下的恨意使然，五名培訓生達成共識，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決定殺死對方以永除後患。

　　被包圍的兩人背對彼此，評估現場的情形。

　　雙方都像是在等誰先出手，雖然尚未正式開打，卻是要將彼此生吞活剝般一觸擊發。

　　包圍者率先進攻，影慕晨和夏熒星被迫分開來。

　　不待思考，影慕晨努力閃避無數襲來的拳頭，幾招過後，影慕晨總算挑準一個進攻的時機，往對方的頭部踢了一腳。

　　然而，對方架起了手臂格擋住這一擊。

　　這都是意料之中，畢竟對方遠遠比自己有充足的作戰經驗。即使如此，也不能全讓夏熒星扛，沒有時間氣餒，影慕晨沒有停下腳步，持續朝對方發動攻勢。

　　「進步真大啊。」對手轉動關節，發出喀喀聲響，歪著頭言不由衷道。

　　「彼此彼此。」影慕晨甩開汗水，一刻不得放鬆身子。

　　下一秒，對方抓住影慕晨踢過來的腳，連人用力往外一甩。

　　「吃我這招！看你還敢踢你爺爺的頭啊！」

　　影慕晨被狠狠摔了出去，後背重重地撞上樹幹，倒趴在地。

　　這力道不比與夏熒星對練時所受的衝擊輕，舊傷未癒，新傷隨即添增，影慕晨只感覺全身的內臟都像移位了一樣疼。

　　「小少爺，這麼細皮嫩肉，還是早點回家找媽媽哭吧。」一絲憐憫也無，對方朝影慕晨豎起拇指，隨即一百八十度轉向，向地面指了指，挑釁意味十足。

　　「少廢話……」影慕晨掙扎著爬起，「你不知道反派死於話多嗎？」

　　原以為影慕晨又要使出踢擊，對手嘲弄地冷哼出聲，想意思意思擋一回打發掉，卻沒想到影慕晨這腳竟不耍花招，直直踹向胸口。

　　一時不察被擊中的男子後退幾步，而已經不同以往的影慕晨抓緊難得的機會繼續進攻。本具優勢高大身形的男子，這時竟被單方面壓著打。

　　而趁著對方往自己撲了過來時，一星期以來不知道經歷多少次，被摔出經驗的影慕晨，撈過對方的手肘，直接一個過肩摔將其掄在地上，最後把握一定的力度踢向對方的頭──

　　擊中太陽穴，對手暈厥。

　　剛解決掉一人，影慕晨還來不及喘口氣，只見眼前站著的是之前被夏熒星狠狠摔出去的那匹狼。比自己高出不少，結實的肌肉，影慕晨察覺到，這傢伙比起先前解決掉的對手更強。

　　看夏熒星輕鬆摔飛一隻狼是一回事，自己來又是另一回事。

　　「哈！不過解決了最弱的傢伙就洋洋得意，這副蠢樣真是太有趣了。不知道你到底有什麼本事，可以讓夏家的少爺看上你呢？還是你握有夏家少爺的把柄？」

　　對方率先出了聲，然而內容卻歪曲了夏熒星的真意，以及自影慕晨踏入培訓場以來，夏家少爺不擺架子，對這段友誼的維持與付出。

　　「我知道自己很弱，所以你侮辱我沒關係……」

　　影慕晨被徹底激怒，直直衝向眼前的對手。

　　「但是你休想侮辱我的朋友！」

　　他揮出拳頭。

　　相較剛剛使出了全力對付才擊暈對手的自己，無須大動作移動便能閃避影慕晨攻擊的狼更顯得游刃有餘，其像是在戲耍人的舉動讓影慕晨很是不爽。

　　必須給他好看。影慕晨瞬間繞到對手身後，用力地朝膝窩踢了一腳，使眼前這隻囂張的狼跌了個狗吃屎。

　　「連我都打不過，你給我去向夏熒星道歉！」影慕晨模仿方才那倒豎拇指對手的行為，卻非挑釁，僅僅是出自全然的憤怒。

　　「……小鬼，你真的惹怒我了。」

　　啐地吐出了一口唾沫後，被擊倒在地的狼妖，臉色也從原先的輕浮變得猙獰，手臂也部分妖化出了爪子。

　　待對方從地上爬起後，影慕晨擺出防禦的姿勢。

　　他能偶爾接住夏熒星的拳腳，只要集中注意力或許也能擋下。

　　然而，對方猛地爆發出濃烈的妖力，瞬間剛出師沒多久的影慕晨就被迅速摁倒。

　　好快……影慕晨內心只有一種想法。

　　「小鬼，挑釁他人之前要先評估自己的實力。」年過半百的狼妖冷言道，將影慕晨緊緊壓在地上。

　　還沒全輸，先解開壓制為先。影慕晨試著冷靜下來，環顧了四周並無任何順手的工具，只能從地上抓起一把土，往上一拋，撒進對方的眼睛裡。

　　狼被土沙正面擊中，發出難受的嗷嗚。

　　趁著對方眼裡進了異物，影慕晨正欲逃離，卻剛爬出沒幾步就又被抓住了。

　　「操！臭小鬼，看我把你的手給卸了！」被完全激怒的狼顧不得眼裡的刺痛，抓著影慕晨的關節就是一扯──

　　「啊──」

　　伴隨脫臼而來的是直衝腦門的痛楚，腦袋一片空白，刺骨的疼痛逼得影慕晨飆出淚花。

　　也不讓影慕晨有機會行使其他動作，五十幾歲的狼掐住影慕晨的脖子高高的舉起，已經受了重傷的影慕晨一手無力地垂在身旁，只能任對方就這麼縮緊十指，就像被無助的玩偶一般。

　　手臂脫臼的刺痛以及窒息的痛苦，都使冷汗滑過臉龐的觸感異常清楚，腦內許多回憶片段閃現，彷彿死前的跑馬燈。

　　──方樂年，我的名字。你的臉，真好看呢。

　　──在培訓裡就算發生死亡的結果，只要不違背規則，我們都不能插手。

　　抓著影慕晨的那隻手持續出力。眼前開始一片昏黑，無法順利呼吸到空氣，他只能用力試圖扒開掐著喉嚨的尖爪。

　　為什麼？我還是什麼都做不了……無力席捲而來，影慕晨無聲嘶喊著：我該怎麼辦？

　　視野逐漸狹窄，影慕晨微微抬眼，餘光瞥見一旁的戰況。

　　只見孤軍奮戰的夏熒星被人從後頭用力地踹了一腳，倒在地上。

　　大腦彷彿炸了開來，友人頭顱落地的光景再度席捲影慕晨的意識。

　　「不！為什麼我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同伴在我眼前被傷害！」

　　一念至此，一股熱流充斥影慕晨全身，瞬間爆發開來。

　　霎時，在場所有人被莫名的力量襲捲身軀，狠戾地將彼此彈開。

　　「放開！」

　　眼瞳已從棕色轉換成紫色，影慕晨死死地瞪著抓著自己咽喉的妖怒吼道。

　　狼還沒時間反應，有股不屬於自己的力量正掰扯自己的指尖，他無力反抗，只能違背自身意願鬆手。

　　「都給我滾！」影慕晨再度怒吼，被凝視到的妖怪們紛紛退了幾步，就如前者所言，不自覺地遠離影慕晨及按著後腦起身的夏熒星。

　　戰場瞬息萬變，此時走向完全掌握於影慕晨手中。

　　「我們走！」影慕晨不打算戀戰，以沒脫臼的那隻手拉著夏熒星離開。

　　兩人的移動速度很快，沒過多久就到達集合地點。

　　縱使遇上規則外的突襲，他們還是成功在預定的時間內抵達了。

　　一名教官劃記名單，確認兩人的身分後，露出親切的笑容，像是歡迎通關的兩名培訓生。

　　「你脫臼了。」頭上枝條般的角發出深邃的暗芒，教官溫柔地提醒，「建議培訓生先去接受治療。」

　　「先陪你去一趟醫務室，再回來看公布的成績，教官說的沒錯，你需要給醫生檢查。」夏熒星點點頭，看著自從到了集合地點後悶不吭聲的影慕晨，口吻嚴肅。

　　咔！

　　醫務室內，黎晏書很快地把移位的骨頭復位。

　　「謝謝。」受了傷的影慕晨木木地回答。

　　「身為醫生，原本我會建議你要好好休息，但這是培訓嘛……休息是不太可能的。」黎晏書用吊帶固定傷處，工作狀態的他歛了平時歌頌舞台劇的浮誇，倒讓影慕晨重新認知，他真的是名認真的合格醫生，「但是為了避免再次脫臼，至少綁著吊帶的這幾天盡量避開激烈運動，我先知會你們教官一聲。」

　　跟夏熒星對練倒還行。黎晏書眨眨眼，留下勉強算是影慕晨休息期間少數能做事的消息，隨即馬不停蹄地去診斷其他患者了。

　　「去看結果嗎？」陪伴治療全程的夏熒星詢問道。

　　「嗯……」

　　此次考核剔除四成學員，而影慕晨順利留了下來。

　　結果公布後，以往情緒高漲的小魅魔依舊無精打采。縱使他和夏熒星都順利挺進下一階段的培訓，和平小鴿子也沒見以往那張傻氣而有些可愛的臉，有任何開心或欣喜的表情。

　　結果來看或許順利撐過第一回合已經不錯，不算繳出白卷，但對於影慕晨來說，他仍不滿意自己這次的戰果。

　　他需要一段時間，消化這次實戰所受的打擊。

　　原本以為已經有所成長，但是事實是自己還落後他人好幾節。

　　下一次的實戰，他真的能晉級嗎？想到這裡，他不禁感到徬徨不安。

　　※

　　叮！

　　「我說這樣真的好嗎？」

　　叮叮！

　　「這裡是要從中選出能扛起區長職位的全能高手，而不是免費的戰鬥補習班。我們的女王大人會不會太善良了呢？」

　　男子微微攪動杯裡的茶勺，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卻令在場的所有人員都心驚膽跳，生怕下一秒男子與他口中的女王大人抄起手中硬物朝對方的面目砸。

　　「我自有我的考量。」

　　面對男子的意有所指，鬼一口教官只是面無表情地將淘汰名單丟進一旁的垃圾桶，便不再理會。

　　「……哈！」

　　聞言，不出幾秒的靜默，男子先是忍不住嗤了聲。

　　「哈哈、哈哈哈哈──」而後他放肆地笑了起來，像是故意挑釁對方。

　　眼看雙方大打出手的態勢一觸即發，奈何男子面前的同僚並未有更進一步的動作，全然不回應男子的挑釁，神情依舊淡漠。

　　「好了，別吵了。」

　　另一名男性跑了出來，拍掌幾聲，打斷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

　　「所有培訓生都回寢室了，大家也回到崗位去吧。」

　　語畢，前來提醒兩名教官的男性收手，分明的五指逐漸變成植物的枝條。

　　「呿，真無趣。」

　　得不到鬼一口回應，男子哼道，隨即窩回沙發裡繼續當馬鈴薯，目光卻緊緊盯著停留在螢幕上影慕晨的臉。

　　他露出像是看好戲一般，不壞好意的笑容。

　　「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呢，墨大人家的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