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奇譚》Chapter.31 醞釀

 Chapter.31  醞釀

 

 

圓桌火鍋,上班族應酬、同學會必備物,捉妖師也不例外。

尷尬死了。

近期被一顆韭菜侵占大腦的方樂年心想,同時氣惱自己又想起那張整整五十分的臉,拾著筷子的手忿忿不平地猛戳碗內菜葉,而後夾給一旁半塊肉都沒拿的景紹楷。

說起與這群捉妖師格格不入的火鍋聚會,自是跟日前余懷威發了瘋似地要求方樂生試炸第三區有關,儘管包含他本人在內的余姓捉妖師沒半個人出現。

此事並非眾捉妖師預期……至少余懷威以外的捉妖師都感到詫異。

「我以為方大前輩行事會更謹慎些。」始終全盤支持炸毀妖區的連玉昕輕聲說道:「您應該更傾向一次性解決所有問題,而非先行試炸,這是余懷威才會做的事。」

連玉昕的理解並無偏離。余懷威兒時出了些意外,輾轉入住程嘉昊家,與後者同齡的兩名女性捉妖師對前者的為人略知一二。

捉妖師世家之間來往甚繁,撇開捉妖師的身分,幾個家族的關係跟平時相互打招呼的鄰居沒有差異。而程氏家系擅於情報工作,與同行頻繁交流是必然。

妖界第三區被炸飛的消息搶在媒體之前傳到各家系耳邊時,連玉昕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猜到,出主意的人肯定是余懷威……更深一層的原因則不在她考慮範圍內。

這名現役女性捉妖師,不問過程,只求結果。

「誰都無法猜測他在想什麼,不是嗎?」

方樂生承認,那晚余懷威全無預兆、氣急敗壞的模樣,他從未見過。

年邁的捉妖師掌握最終開關。或許余懷威確實尚未經過冷靜思考,一反素來謹慎的態度要求試炸,方樂生同時亦不否認,試炸有其必要,事實上結果也十分符合他三十年來的設想。

「我不會過問原因。」連玉昕歛下雙目,不再追問,也沒有必要,「事情順利比什麼都重要。」

「妳等了許久。」方樂生夾起一塊肉放到公用盤中央,「所有人都是。」

連玉昕聞言並沒有其他情緒波動,只是輕聲回答:「我不差這幾天幾個月,但盡早結束對誰都好……至少我可以不用再煩心那些……」

後面的呢喃被埋進蒸氣間,宛若被葬入墳裡,一同帶入地獄。

雖說真按照方樂生的計畫炸光所有妖怪,許多事也已經發生,任誰也無法改變……突然,連玉昕雙腿一麻,輕輕倒抽一口氣,那處本應不再感到疼痛,已經過去許多年,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發作了。

一旁的向京絃將公用盤上的其中一塊肉夾進連玉昕面前的碗中。

「腳在痛?」大抵瞧見友人弧度不甚明顯的皺眉,總是陷入瘋狂的同齡女性捉妖師悄聲詢問,得到連玉昕不著痕跡地搖頭作為回答。

連玉昕雙腿盡斷的來由並不光彩,跟向京絃可歌可泣的情場血淚史一樣,不是能在公共場合談論的事績。

即使方樂生的計畫成功,她們亦終身無法擺脫泥淖。

而身陷囹圄的還有景紹楷。

捉妖師的集會自然不允許陸謹言入場,每當陸謹言載景紹楷到開會地點後,就會去其他地方晃晃,等結束會議後才接人回家。捉妖師彼此心照不宣陸謹言的存在,他也是非使魔中唯一被允許計畫後活在世上的妖怪。

「炸掉他們你會開心嗎,陸謹言?」上回會議返家後昏迷的景紹楷,第二天清醒時,首先便是詢問總是伴在身旁男性妖怪,他的感受,「我的意思是,他們是你的同族。」

陸謹言一愣,似是沒料到對方會這麼問。

離開妖怪世界五十好幾年的陸謹言偏頭思考。

有好幾種答案,隨著時間飛逝而稍做修正,最終得到最問心無愧的結果。

「……重要的不是小爺開心。」

陸謹言始終沒有正面回答景紹楷的疑問,但大概能夠理解成,他並不介意人類對妖怪胡搞瞎搞,炸掉也無妨,不如說更樂見捉妖師們大幹一場後成為失業人口。

接下方樂年給的蔬菜,景紹楷不經意地打了個哆嗦。

身體有些冷,但本人比誰都清楚,並不是因為空調或冷空氣。

坐在方樂生另一邊的程嘉昊,某種意味上很有自覺第三區為什麼會炸,但他也不打算衝余懷威發火……橫豎都是對計畫有用,就像上官詠風說的,只是提早拿到通往地獄的車票。

相較於第五區暴動那次,程嘉昊的損失並不多。

是日程嘉昊拋下肇事沒有逃逸的陸謹言等人回房後,便收到余懷威的簡訊,提示音響起的時機過於恰巧,以致於程嘉昊產生屋子裡被暗裝監視器也不奇怪的異想。

──請將您在三區的使魔全數撤離。

內容是純粹的公事,令程嘉昊鬆了口氣,卻同時微妙地感到浮躁。跟陸謹言的法拉利撞壞了牆無關。

倘若余懷威本人的狀態跟簡訊裡的文字一樣平靜就好,這證明了沒有程嘉昊的照顧,他也能過得很好……

「大概還有多長的時間?」丟開現實各種煩心事,諸如余懷威、余懷威,還是余懷威不談,程嘉昊現階段最關心的還是計畫實施日。

話語一出,在場的捉妖師紛紛停下碗筷。

不論家系,他們都期待捉妖師的歷史能在近期畫下句點。

自從方樂生被迫脫離和平主義羊圈,並雷厲風行重創第七區後,懷有各式各樣理由妄圖終結一切的捉妖師們,首次看見破壞與再生迴圈出口的一絲曙光……他們只是等待,作為媒介的使魔餘命被紋路耗盡時,方樂生就會按下開關。

方樂生抬起頭,一片霧氣中誰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一年。」

他的聲音很輕。三十年漫長的等待卻從未澆熄仇恨的燎原大火。

「請再給我一年的時間,屆時,縱然他反悔了,我也會結束一切。」

 

 

氣溫驟降,寒流已然來襲,選擇這天吃火鍋是正確的。

程嘉昊搓搓雙手,呼出白氣。

散會後,捉妖師們三三兩兩相互道別,趁著冷氣團尚未發威時刻趕緊返家,程嘉昊也不例外。

「程先生。」

聽見叫喚,程嘉昊轉身,只見連玉昕搭著電動輪椅緩慢接近。

「記得我們順路。」她平靜地打招呼,程嘉昊出於禮儀頷首。

若有路人好奇朝他們瞟去一眼,或許無人知曉他們將是偕手終生的夫妻,這點當事人雙方倒也心知肚明。建立在一紙輕薄而沉甸甸承諾上的,是義務,亦是枷鎖。

連玉昕本無與誰共組家庭的打算,至少在向京絃得以自癲狂解脫前。

但程嘉昊的母親似乎等不了太久,她年事已高,久病不癒,哪怕方樂生的計畫成功,她唯一的願望也只是抱抱程家孫子。程嘉昊如何拒絕母親餘生的奢望……怎狠心拒絕?

家裡的親戚已經在催促程嘉昊帶妻子回家讓母親看看了,連玉昕知道程嘉昊能拜託的對象只有家世相近且身心狀況相對穩定的自己,該說情況已緩不濟急到他們壓根不介意連玉昕是否殘疾嗎?但比隨時可能發瘋的向京絃好些倒是真的。

「抱歉。」頭頂傳來程嘉昊聽似淡漠,卻滿懷歉意的聲音,「把妳牽扯進來。」

連玉昕凝望遠方不見盡頭的霓虹,不打算回應。

程嘉昊的無奈、無力,並非針對她,而是今夜本應坐在他身旁卻缺席的男人,倘若此時她順著話應了,才是對程嘉昊無禮。預測到結局的余懷威被現實擊垮,下決定的程嘉昊又何嘗不是內裡千刀萬剮?

「結婚的事,我打算登記就好,家母不便參加儀式。」任由傷口無盡流淌鮮血,程嘉昊又回到公事公辦的模式,扼殺可能動搖的情緒,「見到妳,她一定會很開心。」

「不用顧及我。」

連玉昕笑了,遮掩長裙下猙獰的傷疤再度隱隱作痛,今晚真夠受的。

「……美麗的白紗讓我穿了,也是浪費。」

 

 

「培訓生!跑快點!在散步是不是?」

怒喝聲響起時,影慕晨才剛筋疲力竭地跟上隊尾,所以那些軍旅中常見的咆哮並非衝著他後腦勺而來。但情況不好,早餐前的劇烈運動令他昏眩,甚至有點反胃。

他的身旁急忙趕上幾個掉隊的妖怪,這樣的情景令影慕晨內心對自己的懷疑微妙的平復下來。畢竟確信自己並非墊底總是件好事,但趕上來的還不只落後的幾位仁兄。

「加油,最後一圈了。」隨著臂上傳來的溫暖和輕微的支撐,確信教官並不會如此溫柔的影慕晨扭過頭去。

而一頭在陽光下耀眼奪目的雪白髮絲理所當然地撞進了他的視野中。

「謝哈呼……謝謝。」

他不忘道謝,儘管開口瞬間被衝出的喘息打斷了字詞,但反超多數人一圈的夏熒星接受這份謝意,露出微笑,並跑離他的身邊。

教官對夏熒星總是很客氣,即使對方短暫地打壞規矩,在他的面前交頭接耳,教官依舊把視線放在跑不動的傢伙們身上,大聲呵斥他們,並以額外的訓練作為威嚇。

影慕晨能想到的理由很多,但多數都導向夏熒星優異的表現和顯赫的家世,當然,在經過昨日的拳頭洗禮後,確實也沒有什麼人願意主動招惹他。

至少影慕晨很高興自己能夠在這種地方也找到幾個朋友。

「接下來我們一組吧?」面對向自己伸出手的貓科精怪,影慕晨猶豫了一下,視線短暫瞥向被眾妖包圍的夏熒星。

富家少爺所受到的教育也包含待人接物的守則,此刻夏熒星有條不紊地回應著期待和邀請,年輕俊朗的側臉上掛著溫文的微笑。

一股奇妙的失落和感嘆湧上影慕晨的心頭,但他也明白,自己目前的程度並不足以成為夏熒星的切磋對象,而相識不過兩日的青年也沒必要如此照顧一個只曾出現在朋友話題裏的陌生人。

「謝謝你的邀請,我很樂意。」於是混血魅魔挪回視線,沒有再去看雪白的和平鴿,和他如初見那般毫無防備、懇切誠摯的模樣。影慕晨握上貓科動物柔軟而生著肉墊的手掌。

這樣就好,他才剛脫離了自家長輩們的羽翼,沒道理只是換個地方找人依賴。

見眼前的男子友善地笑出一口白牙,影慕晨禮貌性地點點頭,感嘆自己的運氣不太壞的同時,也無比期待自己能在接下來的分組搏擊訓練中從對方身上學到一些新的技巧。

然而這一切關於友誼的美好想像只到訓練開始的槍聲響起為止。

「哈呃!」雙人搏擊的規則簡單好懂,儘管只是訓練,卻也是教官們觀察各學員是否合適這份職位的一環。

甫開場,影慕晨尚未擺好架勢,只見對方驟然欺近,而後揮來的拳頭立時突破了他本想格擋的雙臂,惡意地避開得以一擊致勝的頭部,而是重重落在他脆弱而毫無防備的腹部上。

襲擊來得太快,毫不收力,其餘組別尚未開始戰鬥,影慕晨便早已被擊倒在地。混血的魅魔在眾人嘲諷、冷漠的目光中,因臟腑受到的衝擊和劇痛間短暫憋住呼吸,嚥下將要出口的呻吟。

他抽搐著試圖翻過自己,站起身來繼續迎戰,卻被一腳踢中腹部,最終還是抱著肚子跪趴在地,痛苦地咳嗽,嘔出胃液。

「對不起啊,誰叫你實在是太弱了,讓我有機可趁呢?」兇猛的掠食者毫無憐憫的打擊令他眼前發黑,四肢因痛楚而失去力氣之下,尚未習慣戰鬥的影慕晨根本無法反擊。

「噫嗚……放、放開……」頭皮傳來一陣劇痛,影慕晨在拉扯與撕裂感中不得不睜開眼,以近乎無法對焦的視線看進一雙幽綠的瞳孔,與對方笑出的滿口利齒中。

「你的骨頭看起來真脆……我猜猜,你肯定也是個小少爺。」彷彿真的應許了影慕晨的要求,對方用上另一隻手,提起他的領子往遠處摔去,面部在砂石地面上摩擦而過的痛楚,伴隨著末梢神經火燙和脈動的錯覺,生理的淚水禁不住湧出眼眶。

影慕晨蜷縮起來,他已經無法站起,而接連的幾腳落在他的背上,幾乎碾碎他的肋骨與脊椎。

「啊不不不,先別公佈答案,雖然肯定不會有其他答案,哭鼻子的小鬼。」

沒有人阻止,沒有人在乎,每次落下的攻擊都把影慕晨原本妄想著能夠在此磨練自己,天真的盼望破壞一些。

「因為你太弱了。」

幾道水流滑下,因雙頰脹紅而感受不到熱度,但影慕晨知道那來自臉頰和額際因摩擦而蹭破的傷口。他的對手不以擊倒他為目的,以強大作為惡行的支撐,放縱破壞的慾望,將折磨他人作為樂趣。

遇到阻礙就摧毀,遇到對手就施行殺戮,恣意妄為,這就是強者的特權。

他曾經是長輩捧在手中呵護的孩子,妖異館的總負責即使是訓斥,也鮮少對他說出重話。失去了庇護的影慕晨脆弱、不堪一擊,遠遠沒有同齡,或是此處可能歲數上百的妖物強大。

而這就是最赤裸裸的真實,毫無虛假。

「嗯?」突然感覺到腳上傳來的阻礙,貓科妖物低下頭,卻見影慕晨死死地抱著他的腿,咬著牙試圖將他拉倒。

見此,對方反倒是笑了。

「小子,這裏是專門設以互相殘殺的煉蠱場,你直接投降退出的話,對我們來說都比較輕鬆,不是嗎?」

他輕易地抽回自己的腿,一腳就把影慕晨粗暴地踢翻,並沒有在乎自己足尖的落點究竟是對方的臉,或是咽喉。

「不要嗎?」

面對仰倒在地,仍舊怒視著自己,分明已經紅了眼眶,卻咬牙硬撐著不願在區區一場鬥爭中投降的影慕晨,他意外地挑起眉。

「我可以在第一場戰鬥中咬掉你的拇指,第二場則是你的食指……」

但他並沒有因此感到憤怒,他所做的只是走過去,一把鉗住獵物的雙手,並露出足夠猙獰的微笑,雙眼緊盯著他掌中開始恐慌地掙動,試圖脫離桎梏的細幼指尖。

「一個月,一個月……呵呵,你還會剩下什麼呢?」他幾乎是享受著張開口,雙目映出影慕晨幾乎絕望,瞪大雙眼掙扎著妄圖掙脫的神情。

「……滾開。」

就在此時,一道嗓音在他的背後響起。

尚不及轉頭,劈在手腕上的力度便迫使箝制著影慕晨的雙手鬆開。

「搞什麼,你的對手不在這吧?」

面對突如其來的攻擊,貓科精怪在第二次的襲擊到來前迅速地跳開,握著受痛的手腕,齜著牙威嚇驀然出現在自己身後的人影。

「或者你打算對我的戰鬥方式指手畫腳……」

對此貓科精怪顯然並不感到愧疚,他又露出了那套充滿欺騙性的笑容,粗壯的手掌逐漸覆滿動物的皮毛,彎曲的利爪從指尖彈出。

「是嗎?未經世事的小少爺,夏熒星。」

前來營救影慕晨的確實是在訓練場上縱橫無敗的夏家少爺。

「訓練中毫無理由地傷害他人的傢伙會直接失去資格的。」

面對質問和挑釁,夏熒星沉聲警告本不屬於自己的對手。

「……你沒事吧?」而他接下來的話是對影慕晨說的。或許是戒備對方的襲擊,和平鴿沒有轉頭,僅是以那雙雪白的翅翼護住身後的傷者,確保他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能夠再度站穩。

「嗯,嗯……我沒事,只是皮肉傷而已。」儘管不知道夏熒星為何要介入這場戰鬥,但眼見教官沒有立即喝止,他抓準機會爬起身,用手背蹭去順著頰肉流下的血,面對敵方擺好迎擊姿勢。

「我才不在乎。」

見影慕晨抓到機會重整旗鼓,兩個新生代的妖怪一齊瞪視著自己,貓科精怪像是感到麻煩般低低哼了一聲,微仰起頭,將視線投向夏熒星。

「倒是你,打算和我打嗎?」如果聲音能夠單純用邪惡來形容,他的嗓音的確相當接近多數人對這個單字的印象,飽含殘忍和壓迫感,令影慕晨寒毛直豎,難以想像自己初始居然願意相信對方。

夏熒星沒有作聲,亦不打算收回羽翼,只是微微頷首,早晨的陽光熾烈,空氣中瀰漫訓練場所鋪設的土石氣味和血液腥氣。

當他沉默時,彷彿連周遭的戰鬥都隨之靜止。

「……好吧,好吧,看在大少爺的面子上,這就留給你了,繼續玩你的聖人遊戲吧。」

半晌,或許是讀懂了夏熒星的意思,更可能是自知無法招惹對方,暴虐的掠食者聳聳肩,嗤笑著主動舉起手,示意自己想要更換對手。

「就這樣啦,恕不奉陪兩位的扮家家酒。」

影慕晨無從阻止,僅能嚥下喉間的刺痛,頂著昏眩的腦袋看著他主動走向夏熒星方才的對手。

「……還好嗎?」一截白皙的手腕暫時阻擋了他的視線。

那是夏熒星,來自世家的少爺緊皺眉宇,臉色並不好看,比起憤怒,更接近憂心所致。

「唔……」影慕晨吃痛,卻沒有避開視線。那隻熟悉戰鬥,而沒有任何傷疤的手掌第一次染上腥紅,卻是為了蹭去影慕晨額際淌下的血流,抹開後濃烈的鐵鏽氣味刺入兩者的神經。

「這裏沒有人可以時刻保護你。」確認影慕晨情況無礙,他收回手,儘管語氣有些遲疑,但幾經猶豫,夏熒星還是開口了,目光有意避開對方此刻的神色,「……我雖然無法得知你來此的理由,但這裏不是只有半調子覺悟能夠待下來的地方。」

影慕晨只能楞楞地看著對方。

「我、我很……」

半晌,自知給對方添了麻煩的青年低下頭。

「我很抱歉……」

影慕晨艱難地從乾啞的喉嚨裏擠出話語,儘管方才被狠狠擊潰,但自知需要成長茁壯的他拍拍對方的手臂,選擇擠出如初始那般爽朗的笑容,示意自己的新朋友不需要擔心。

「接下來我沒問題的,所以……」

「……不,請不要道歉,沒事的,是我說得太過了……我們繼續吧。」見影慕晨強撐著露出的表情,夏熒星的喉嚨也哽了一下。他深知自己說出的話究竟有著怎麼樣的傷害性。

於是他從口袋裏掏出手帕,在教官們覺得兩人交頭接耳太久,因而走過來呵斥兩人前,夏熒星先一步抽開身,與影慕晨拉開距離。

還是這樣就好,影慕晨深呼吸一口氣,內心卻因兩人的距離感到放鬆。

他還是希望夏熒星不要太過把自己所遇見的阻礙放在心上。畢竟他們是競爭對手,終將一戰相互淘汰的敵人,而與自己同年,卻更為強大的和平鴿對自己投注的關心無益於奪得區長之位,影慕晨也不願意與朋友戰鬥。

「之後要和我一組嗎?在決戰前。」

為此,夏熒星的提案才會令影慕晨無比震驚。

「和、和你一組?」無法理解之下,他甚至無意識地複述了一次夏熒星的話:「但你……這裏比我更強大的對手還有很多。」

「畢竟之後或許也會出現多人分組的考核,我認為先熟悉彼此的節奏有其必要性。」彷彿早已知道影慕晨內心的躊躇,夏熒星立刻接口。

「我願意,謝謝你。」

於是影慕晨終於不再反抗對方的好意,隨著他的同意,雪白的和平鴿小力拍動翅膀,在訓練場上再次向他露出那份年輕的、與年齡相符的笑容。

「謝謝你願意陪我練習。」

「這沒什麼,而且這裏不知道還有多少傢伙是抱著這樣的心態前來競爭,我不能讓他們在我面前傷害任何人,更何況是我的朋友。」夏熒星再次做出保證,儘管他或許還不清楚影慕晨為何不願意初始就同意他的邀請。

影慕晨了解夏熒星沒有義務替他站出來,此處的規則再清楚不過,就算是日常訓練也以擊潰對手、展現自己的能力為首要目標。

作為前來競爭區長之位的強勁人選,自幼習武的夏熒星足夠強大,在單人戰中足以扳倒所有在場的訓練生,此刻選擇交換對手並不符合成本效益。但將來理應一肩擔下第七區無數生靈的和平鴿選擇貫徹自己所受到的教育,和執著。

影慕晨知道,他所做的行為並非基於高超的演技或任何交涉考量,而是純粹的善意。

「如果可以的話,能夠請你教我一些搏鬥的技巧嗎……」

當日結束訓練後,影慕晨面對強大的同期生忍不住道出內心的期盼,和來此最主要的緣由,卻在脫口而出的當下意識到自己的失禮。

「呃,但如果這令你為難的話……」眼見正在擦汗的夏熒星停下腳步,將目光投向自己,影慕晨結結巴巴地試圖轉移話題,「其實你陪我訓練就是最好的教導了,這樣就好。」

他本想將話題延伸至今晚的餐食,或是好好休息、洗個熱水澡之類的關心,卻在因困窘而先行一步前,迎來對方友善地伸出的手。

「……不,我很樂意。」夏熒星一隻手裏還提著毛巾,髮絲因汗水沾黏在他光裸的額際,夕陽餘暉下,青年人的臉色紅潤而帶著光彩。

他的話聲還是如初始那般平和、優雅,令影慕晨放下擔憂,將對方眼裏一瞬的抗拒歸於自己的錯覺,和愧疚感所致。影慕晨握住他伸來的手,亦被一股溫暖回握。

「那就一言為定了,明天結束完訓練後可不要站不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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