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奇譚》Chapter.30 培訓

 Chapter.30  培訓

 

 

妖異館公告：因「三區慘案」之發生，導致三區區長職位空缺，即日起將由現任七區區長秋楠接任三區區長一職；七區則舉行「培訓」以選拔新任區長。

一早妖怪生活區域的頭版，全都是第七區的培訓消息及三區慘案。哪怕是定居人類住處的陸謹言，進了超商，看到架上報紙清一色全是三區慘案相關的驚悚標題，還是伸手拿了一份。

「……活該啦。」

對報上照片中，不多作評論、躲狗仔似地逕自進入區長辦公室的秋楠嗤之以鼻。陸謹言以完全的人形姿，塞靴的腳跟翹上桌面，一時沒控制好力道，一聲巨響碰地裂了桌，險些著火，物理上的。

區長……能力愈大，責任亦愈大的職位。

曾年少懵懂的陸謹言也夢想過，能夠成為區長，或是進入妖異館工作，直到一切毀於一旦之前。

「反正七區換成誰，最後都要炸個全區域蒸發，不干小爺的事。」

陸謹言起身，伸了個懶腰，一眼瞥見現在的時間，不急著去目的地，交貨時間一向都是傍晚，只是……

「雖然知道遲早會發生這種鳥事。」陸謹言走出便利商店，隨手便是將甫購買的報紙扔在一旁，任由路邊並非程嘉昊眼線的流浪妖怪撿拾：「每天交出十個居民，對那老傢伙來說太困難了？還是有所謂的道德譴責？哈哈，原來是拿三區的墊背，真有他的……」

第三區炸光，當晚第四區區長就拿不出當天景紹楷需要的數量了。

「所以今天他得交出二十個！」

失去代步工具及大量存款的陸謹言，只是向前邁出步伐，依舊不打算張開翅翼翱翔，辦公室在靠近第五區的邊界，陸謹言嗤笑道。這就是輸給本性卻又死抓一縷榮光蜘蛛絲不放的丟臉模樣，這就是區長。

離第五區愈近，貧民窟的味道就減去一分，陸謹言注意到大十字路口旁的電視牆，正報導第七區培訓的開訓典禮。因為曾有過參加培訓的念頭，陸謹言有稍加研究過培訓的課程及評比方式。

不會懷念，他才不覺得當初走這條路比較好。他現在很快樂。

「新人，報上你的名字！」

「我是……我是，影、影慕晨！」

無趣的電視轉播、無趣的詆毀自尊訓練官……曾經無趣的自己。

移開視線，陸謹言順著行過無數次的路走，中途碰撞幾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妖怪也只是給予適度的暴力解決，反正他們是死是活都不會有人在意。想歸想，陸謹言的攻擊依舊不會致死，若是有個萬一，讓妖異館發現他的存在，屆時一場腥風血雨絕無法避免。

一腳踹開大門，不等裏頭所有生命反應，陸謹言在縱火跟發射子彈之間，毫不猶豫地作出選擇。

曾主宰第四區的百年妖物，現任區長杜祐傑面色脹紅，似乎沒料到陸謹言會提早到來：「你、你、你……為什……」

「室內記得保持安靜。」

裡面最不安靜的陸謹言隨意開了一槍，子彈卡上天花板，鑲嵌符文墨水般的黑隱約透亮整間辦公室……真面目是為何物，相信理解第三區覆滅事故的妖怪都能明白，尤其是總從第三區偷渡妖怪補足十名犧牲者的杜祐傑。

「你已經遲到了區長，說好的，總計二十隻妖怪給小爺的夥伴練手，再不交貨就迸了你的腦袋。」

陸謹言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通報妖異館也一樣迸了你的腦袋。」

 

※

 

時間回溯陸謹言在第四區辦公室麥當勞歡樂送的三小時前。

影慕晨覺得此刻自己就像武俠小說裡，學成後拜別師傅們，即將見識江湖腥風血雨的不肖弟子。

「護身符要記得戴好，這小東西能保你免於一死。」

一早秋楠搬出極樂堂並趕往第三區後，墨亦然也揪著黎晏書的後領走出大廳，說是要回妖異館忙了。臨走前，妖異館總負責再加固了護身符，千叮嚀萬交代影慕晨必須隨時戴著它。

「我也說過了，接下來你得為自己的生命負責。」墨亦然輕拍影慕晨蓬鬆柔軟的頭頂，語氣複雜，卻能感受到其中隱含的憂心或期許：「很高興你能為自己的將來打算，做出不會後悔的決定，我為你感到驕傲。」

但培訓不會因為你是我帶大的就有所優待。墨亦然補了句，在黎晏書發動車子呼喚他的名時，拍了拍他經手撫養的第四個孩子肩膀，揮一揮衣袖轉身拉開車門。

「小晨加油喔，我也會適時待命，受傷了就交給叔叔我吧。」黎晏書沒握方向盤的手，伸出食指與中指併攏，輕擊鏡框，眨眨眼：「有我在，就算小晨被打到剩半條命，也能滿血復活喔！」

「謝謝墨叔叔、謝謝醫生！」

車子很快地駛離，影慕晨向車尾燈深深一鞠躬，此時常曦步出極樂堂，挽起衣袖，為堂前的花花草草澆灌。

「小二，我出發了喔，幫我跟沈叔叔問好。」這場景幾乎與林翔逝去的早晨無異，影慕晨心知肚明，但現在的他和當時也有所不同，他會連同林翔未能達成的心願一同努力。

「少爺慢走。」這次常曦來得及為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之一送行。

新的一天就在極樂堂目送這段日子叨擾的客人們離開的晴空萬里開始。

 

※

 

培訓是選任區長的方式之一，先是按表操課的文之實務、武之格鬥訓練，再來是定期考核，以團體戰為首篩選出晉級者，再進行個人戰，於最終考核評價最高者就能成為區長。

原先培訓應該是為期半年，共計六次考核；然此次培訓的召開實屬突襲性，妖異館要的是即戰力人才，因此大幅縮短了訓練期間，督促報名者盡速跟上訓練步調。

這也是秋楠最擔心影慕晨能否應付的部分，但後者意志堅定，他也不好直接潑其參加意願冷水。

上一回舉行培訓是五年前的第二區，白喻飛猶如戰神阿瑞斯，以壓倒性的實力大殺四方，最終在其父安全下庄後接任。

依前述，選擇區長作為第一志願的年輕妖怪本就不在少數，因為是第七區的區長培訓，安全性至少遠大於實質空缺的第三區，相信自己實力足以應付的妖怪更多；何況培訓不限年齡、能力等資格，前幾次落榜而捲土重來的再戰者自也身在其中。

培訓並不是隨時都會開的徵選，主要原因是區長的汰換率極低，例如第六區在沈蔚卿上崗後就再也沒開過區長缺額；而秋楠畢竟還算年輕，若非第三區發生慘絕人寰的事故，他絕對還能穩坐第七區區長好幾百年，甚至上千年。

撇開第二區臨時開的培訓，更前一回的培訓可追溯至一百年前的第五區區長徵選，這回開出第七區區長缺額，可說是比抽到UR卡還稀有的人生經驗。

影慕晨深呼吸，吐氣，意外地沒有想像中緊張。

「我會加油，林翔。」只要想起犬科友人侃侃而談曾經孕育心中的雄心壯志，他就能獲得一點鼓舞，支持自己撐過這段時間的訓練。即使沒有成為區長也沒關係，他最終目的是變得更強、能夠保護自己，甚至保護身邊的人，不再重演林翔驟逝的遺憾。

「新人，報上你的名字！」

訓練官從排頭開始一一唱名，正式感受培訓的展開，影慕晨收起思緒。

「你剛剛……提到林翔？」

突然，影慕晨左邊的衣角被捏了一下。

「你也是林翔的朋友？」

向他悄聲搭話的是長著一對小翅膀的男性，看起來似乎與影慕晨同齡，臉龐還有些稚嫩，左右鬢角長度不對襯的雪白色頭髮是最引人注目的部分。

「嗯，是啊……請問你是？」影慕晨很是訝異，竟能在眾多報名培訓的妖怪中遇到會提起林翔的同輩，連忙詢問對方的名字。

「失禮了，突然向你搭話。」對方微微欠身，舉手投足間宛如自幼受良好教育薰陶的大少爺，回答：「我的名字是夏熒星，是林翔的兒時玩伴，雖然後來林翔去人類那邊就學，我們之間偶爾還有聯絡。」

「影慕晨。」他也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

夏熒星主動說明，林翔死後，妖異館對外的說法是被捉妖師獵殺，他的家人卻連林翔的屍體都見不到。這點令他對妖異館很是不諒解，恰逢第七區區長開缺，他決定就任區長後親自探詢妖異館對這事件的態度。

影慕晨有些不自在，因為他人就在現場，林翔屍身被名為方樂年的捉妖師打包帶走的事，他不忍心告訴夏熒星……他相信妖異館有官方的考量，事實上總不可能真派出誰去把屍體運回來，但又不能直接告知家人「你們的兒子已經被做成捉妖師的裝置藝術了」。

「抱歉，總是我在說話，林翔在和我通話的時後偶爾會提起你，忍不住就多說了些。」夏熒星嘆息道：「那麼，今後請多指教了，影慕晨。」

「新人，報上你的名字！」忽地渾厚而令人戰慄的女性嗓音傳來。

影慕晨被點名了。

靠近才有置身險境的實感，訓練官無疑是個美艷的女性……只看舌頭的部分的話。

鬼一口，以血盆大口中的美女為餌，將前去救援的善心人士拆吃入腹。

「我是……我是，影、影慕晨！」訓練官的表情很恐怖，影慕晨還不習慣偏向軍事管教的學習方式，但不知是否出於經歷過更令他畏懼的場面，此時的他只是有些緊張，尚且還能好好地回答。

這樣算是有所進步了嗎？影慕晨屏住呼吸。

訓練官（的美女部分）盯著他的雙眼好一會兒，才走到一旁夏熒星的面前，又一次叫人報上名字。

 

※

 

夏熒星是一隻白鴿，出身也的確顯赫，在第七區大概無妖不曉「和平鴿夏家」之名，足以被世人稱之貴族。像他那樣的精英，除了區長外，甚至有機會進入妖異館擔任要職，或往國外發展也是很適合他的一條路，為何要選擇參加一時不慎就可能送命的培訓？這是訓練生們茶餘飯後的話題之一。

林翔的事只是冰山一角。影慕晨隱約有這種感覺，而這涉及個人隱私，局外人最好還是不要多問比較妥當。

尤其第一堂實力演練，夏熒星以某匹五十歲的狼人為沙包扔出去後──

「怎麼？你們以為我是什麼涉世未深的大少爺，權當你們的沙包？」

大概這夏熒星就是這次培訓中數一數二的好手，著實令影慕晨嘆為觀止。

「你好厲害。」熄燈時間，大夥紛紛互道晚安就寢後，影慕晨忍不住讚嘆新朋友的實力。

第一天培訓下來，無論是格鬥實戰，還是區長實務的課程，夏熒星無疑都名列前茅。

「這沒什麼，來到這裡，不就是為了成為區長嗎？」夏熒星不卑不亢，只是平靜地敘述他心中所想：「連在訓練場站上頂尖的覺悟都沒有，要如何保證居民受到威脅時，區長能守護在他們身前？」

林翔肯定也是這麼想的。提到已逝的友人，夏熒星還是不免感到難過。

「那你是為了什麼而來？」夏熒星問，沒有其他意思，僅出於好奇：「你不像是想瞄準高位之輩，卻賭上性命來到這裡，為什麼？」

影慕晨反射性地想回答他「為了能夠變強，守護身邊的一切」。

然而，在文武皆是前段班的、一心一意只追求區長之位的夏熒星認真注視下，他忽然不是那麼肯定了。

下了要變得更強，強大到足以保護自己以及身邊的所有人的決定，影慕晨並不是真的必須要當上區長，只是透過培訓的格鬥能夠加緊鞭策自己罷了。他太習慣跟在秋楠身邊，或受到長輩們的愛護，以致於他都忘卻他們背負多少不屬於自己的性命。

他連保護自己都顯得勉強，要如何才能一肩扛起整個區域？

影慕晨發現了，最關鍵的問題是，林翔或夏熒星早早就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也為了前行而付出努力；而他，想到的只有「變強」一詞，該怎麼做？有沒有往上爬的覺悟？他都沒有細想。

「抱歉……」反而是遲遲沒有等到回答的夏熒星低下頭：「我想你也有自己的打算，是我僭越了，不該問這麼多的。」

「不……」

影慕晨到嘴邊的話嚥回腹中，直到夏熒星開口「多休息一下吧，明天還有格鬥訓練呢」，將床頭燈切暗之前，仍然沒有想到足以令自己滿意的回答。

就這樣，第二天的培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