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奇譚》 Chapter.19 突發驚嚇
Chapter.19 突發驚嚇
余懷海抱著白色海豚抱枕返家，而第五區暴動以血腥鎮壓作結的一晚。
程嘉昊很不高興。
「麻煩解釋一下，余懷威。」他努力克制將要爆發的脾氣，畢竟有愧在先，但期望句中人物能給予相應的答案：「我派去協助第五區的妖全數失聯，你知道對我今後的情報搜集傷害多大嗎！」
余懷威身軀一震，因背對程嘉昊而看不清彼此的神情，迅速將藥物服用完畢才轉身，目光一如死水。不意外看見程嘉昊如炬的視線，那樣堅定，倘若是分手前的余懷威，或許會輕易投降吧？
「如您所願，程先生。」
余懷威壓下使其軀幹發寒的劇痛，不易察覺顫抖地點了根菸。
「在第七區酒吧炸毀後，因區長的不作為，第五區的居民早已不滿當權者了，暴動是遲早的事，讓您底下的妖協助也是方便改朝換代。」
程嘉昊屏住呼吸，伸手搧開飄來的煙，步入中年的社畜實在無法接受漫天菸味：「依你的劇本，第五區這會應該由我的使魔控制掌管。」
「嗯，假如只有余懷海被那些佯攻孤兒院妖怪們的故弄玄虛誆騙的話，本應如此發展。」余懷威吐出一口白煙，依舊沒把眼神分一點給程嘉昊。
對他而言，他們之間已經不再需要這些無意義的注視了。
「他們多了一手，我沒猜到第二區的當權者會親自介入，抱歉。」語畢，余懷威再度背對程嘉昊，示意談話結束。
程嘉昊自兩人上回星巴克會面起便清楚，余懷威仍心存芥蒂，始終不諒解前者提出的分手。程嘉昊沒有後悔的機會，那是他自己選的路，也不認為繼續錯下去對余懷威比較好。
「那個……抱歉。」
每一個字出口，痛楚便染上一分。
「程家也是那個……你知道的，捉妖師世家之一，不可能沒有子嗣吧？」
練習千遍、萬遍，謊言也被反覆說成真實。
「……分手吧。」
讓余懷威怨懟，然後忘記，才是正確的結局。
程嘉昊步出方家宅邸，突如其來的大雨淋了他一身，長吁著悲哀的嘆息，忽略這把年紀不應存在的內心疼痛，樂觀地想著它終有一日會徹底消失……
沒走兩步就停下了。
「不出來就輪我殺你了。」程嘉昊冷言道。
說罷，循著刁鑽的角度，程嘉昊射出兩枚符咒。
「我現在，非常不爽。」
聽著被迫現影的妖怪淒厲的哀號，程嘉昊提起對方皺巴巴的領子，自腿側的槍套拔出愛槍，扳動擊錘，對準目標光滑卻佈滿冷汗的額頭。長相大抵比程嘉昊年輕，但至少有百歲的妖痛呼著大喊饒命，一肚子火的程嘉昊只有更加深的怒意。
那個余懷威，不可能沒算到最壞的結果。
優秀的精算師不會犯如此低級的失誤，余懷威能設想的結果是全面性的，即使沒有線索算出第二區老大介入，至少能想到妖異館選擇「武力鎮壓」的結果吧？連程嘉昊都能推算到，遑論余懷威。
換言之，余懷威是故意隱瞞的，為了暗算程嘉昊。
砰！
鬆開額頭開洞的妖的領子，程嘉昊嘆道。余懷威比他印象中記仇多了，寧可讓人類方失敗一回，也想讓程嘉昊感受到被深深傷害的絕望。
「……算了，就結果來看也不算太失敗吧？」
程嘉昊寬容地接受了余懷威最後的禮物，只要想著自己罪有應得，心裡還好過些。
余懷威的棋子已經埋下。
「加油啊第五區的。」程嘉昊將另一枚符咒貼在遺體的眉間：「與我的新愛將好好相處吧。」
熒煌短暫映出中年男子面無表情的臉。
※
翌日，極樂堂還沒迎接到一夜未歸的秋楠，卻出現了意外的來客。
「小晨！小晨！」
影慕晨又驚又喜，三步併作兩步跳下樓，難得沒有迷路直奔大門。
「林翔？你怎麼來這了？」影慕晨笑問。
林翔是影慕晨為數不多的好朋友，在影慕晨因妖怪的身份曝光而受到排擠時，同為妖怪的朋友總是面露爽朗無比的笑容安慰、陪伴。在余懷海現身後，迫不得已休學的影慕晨便沒機會再和林翔一起玩耍了。
「學校放假，來看你過得好不好啊朋友。」用力地拍拍影慕晨的肩膀，林翔頭頂的犬科動物耳朵抽動：「真是的，一聲不響就休學，你家的帥爸爸啥都不說，去你的租屋處那，房東說你已經退租了，想說來這碰碰運氣，沒想到真讓我猜中了。」
負責通知校方的是秋楠。相較於其他同學的家長，秋楠看起來年輕許多，還有被戲稱過「人神共憤」的帥氣樣貌，甚至還有被誤認為大學生的經歷，比起「秋爸爸」，被喊「秋哥哥」出現的頻率還高些。
影慕晨將近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林翔。
「欸？所以你跟那個人類，這樣算交往了喔？」林翔好奇地問：「牽手了？抱抱了？還親了嗎？」
半魅魔影慕晨目前擊出二壘安打，但他絕不會說的，至於有無期待和余懷海更進一步……光想像昨晚余懷海輕吻髮旋，影慕晨就臉頰發燙，熟得能煎蛋了。
「太好了，小晨。」林翔握住影慕晨的手腕上下晃動，歡呼。
對此影慕晨疑惑地看向好友：「怎麼了，突然……」
「只聽你敘述就知道了。」放開好友的手，林翔似乎打從心底為影慕晨的轉變感到開心：「之前在學校，因為他們霸凌你的事，讓你厭惡人類……沒想到小晨能拋開陰影和人類相處，你也很努力克服了吧？真的很厲害。」
聞言，影慕晨顫顫摸著自己上揚的嘴角。
或許他還是很討厭人類，但余懷海笨拙的碰觸並不讓他反感。
也有心地善良的人類或捉妖師。影慕晨告訴自己，人類不全然都是壞蛋，他可以試著從余懷海開始，一步一步復健，直到心中的陰影徹底消散。
「一起走走如何？被禁足悶壞你了吧。」林翔提議。
影慕晨不會承認昨日才到第五區出任務……外加水族館半日遊。叛逆年紀的他的確不甘待在屋內，林翔的邀約猶如綠洲，沒有不去止渴的道理。
「小二！」
衝著極樂堂大喊，聞聲一條青蛇滑出。
「我和朋友出門晃晃，不會離開六區的！」影慕晨認為自己已盡到告知義務，不等常曦回答便揮了揮手，和林翔一塊離開了。
常曦咕碌碌地轉動腦袋，忽地組織完畢影慕晨的話，一句阻止的話還來不及說，只有眼睜睜看著兩名小年輕出門散步。伸到一半的爾康手愚蠢地晾在半空，常曦除了無奈之外再無其他感想。
「好、好……」常曦選擇拿起澆水器，替門前的花兒們餵灌：「少爺說不離開就不離開……」
確實影慕晨也沒有離開第六區的想法，單純和好友散步聊天就很滿足了。
林翔一路上分享學校的事，抱怨準備學測很辛苦，順便秀一波不輸人類的模擬考優秀成績。影慕晨脫離學校一段時間，看到林翔陷入考生地獄的模樣，不免有些愧疚，有機會復學的話，得好好用功了。
「畢業後我想當區長。」林翔一說到夢想，雙眼便閃閃發光。
也就是現在秋楠、沈蔚卿的位置（不過聽說他們有被強迫的成分就另當別論了）。七個區域的區長可說是許多年輕妖怪未來的第一志願，林翔有此規畫也不意外。
「當上區長後，我想讓七區發展觀光業，適當與人類和平相處，以及加強邊界的守衛……」
聆聽林翔娓娓道來他今後的夢想藍圖，影慕晨很是羨慕，他們分明同齡，前者卻已找到想要的事物。
朋友是這麼努力為未來打算，影慕晨也決定發憤圖強，下回墨亦然交給他的任務，他一定靠自己完成。
話說回來，第五區在影慕晨返家後……
「那個，林翔，我問你喔。」雖然原先由自己主導的任務竟然得問一般民眾才知道結果，這點蠻丟臉的，但影慕晨更怕面對白喻飛氣噗噗的臉，即使常曦強調白喻飛很好說話：「五區現在怎麼樣了？」
「喔，新聞有報，五區今早才恢復進出，昨晚可嚇人了啊……」
如常曦所言，白喻飛選擇血腥鎮壓，妖異館出動大批人手才勉強整頓完畢。
妖異館針對第五區的暴動發出聲明：五區的激進份子出於對當權者不滿，才發動他們口中的抗議行為，目前已確認區長軒轅靜及孤兒院內的孩子們皆平安無事，仍可繼續管理五區事務。
「不過我有聽到風聲，七區的大家都猜測是不是有捉妖師從中作梗。」林翔不確定地說：「你也知道，三十年的事大家都還記著，不久前Raven不是被炸毀了嗎？對長輩來說就像回到三十年前，怪可怕的。」
他們倆都沒經歷三十年前的七區事變，但上一輩的可忘不了。
影慕晨問過秋楠，後者罕見地閉口不語，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拳頭握得死緊，一瞬間他產生會被痛揍的錯覺。是常曦拉開了影慕晨，再三告誡他，絕不能跟秋楠提起，影慕晨才倖免於難。
「嗯，我爺爺也死於三十年前，被符咒炸壞了半邊身子……這不是隨時都能說的……」林翔話未竟，腳步卻突然停下。
「怎麼了？」影慕晨問。
林翔一語不發，只怔怔望著前方，影慕晨順著前者的視線跟著看去。
那是宛若精緻藝術品的畫面。
乍看不像東方人的青年正注視第六區地圖，雙瞳是令人倍感舒適的森林綠，柔和得彷彿供群鳥停駐的枝葉。一頭棕色在豔陽映照下閃爍著微光，隨風吹拂細枝般擺盪，增添文藝清新氣息。
好漂亮的人。影慕晨腦中彈出如此缺乏語彙力的第一印象。
竟不自覺看呆了，影慕晨欲收回視線時，正巧對上青年的目光。
「不好意思……」青年向兩妖搭話，將影慕晨一時沒注意到的長槍收到背後。
妖區攜帶武器是基本，或者某些妖怪自己就是武器，林翔和影慕晨顯然並不介意武器直接亮相。美如畫的青年仍是收了武器，似乎藉此表達全無敵意。
「我第一次來六區觀光。」他的聲音也同本人般輕柔，書生似地彬彬有禮：「能否告訴我極樂堂要怎麼走呢？我的朋友在那等著。」
迷路出心得的影慕晨指著後方約一公里處的大建築物：「就那棟。」
林翔倒是還記得方才二妖是如何走的，鉅細靡遺地比劃地圖的路段。
「謝謝你們，幫大忙了。」青年的神情甚是感激。
「過獎了，能幫助你是我們的榮幸……」林翔不敢直視青年漂亮的臉，眼神閃躲，勉強維持招牌的爽朗笑容。
「方樂年，我的名字。」青年盯著林翔陽光帥氣的臉，嘆道：「你的臉，真好看呢……」
嚓。
黏膩而濕潤的觸感拂上影慕晨的側臉。
循著滾燙熱源，影慕晨觸摸了溼黏的臉頰，手戰戰兢兢地呈現在眼前時，熾熱眩目的陽光照射，模糊了影慕晨的視線。
紅色的？什麼東西？他的頭僵硬地，轉向林翔站立的位置。
嘩地，大量髒黏的液體噴上影慕晨的臉。
林翔維持笑顏，在影慕晨不間斷的注視中，以脖頸紅痕為分界線，以上的部位緩緩下滑，然後，碰地一聲，宛如被竹劍擊毀的西瓜，落地。
頭、頭、頭、頭、頭……掉了？掉了？掉、掉……掉了？
影慕晨雙目圓睜，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被頭身分家的畫面刺激當場。
「呃嗚……啊？」他張口，傻愣原處，半天說不出話來。
名為方樂年的男子依舊從容不迫，頃刻那雙令人安心的綠，多了道不清的混沌。美麗的臉面向影慕晨，清脆好聽的聲音一字一句打在影慕晨空白的腦袋。
「嗯，你的臉，真好看呢……」
滴血的槍尖提起，像是將朝影慕晨揮下。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發軟的腿終於被主人拍醒，影慕晨本能感受到性命的危急，想也不想拔腿就往極樂堂的方向跑。
方樂年捧起林翔的頭，喚來幾隻烏鴉使魔，吩咐他們打包帶回。
「跑啊、跑啊。」方樂年開心地笑著，慢悠悠跟上影慕晨逃走的路線：「替我帶路，成為最棒的素材吧。」
※
影慕晨沒命地狂奔。
彷彿只一刻停下，掉頭的畫面就會反覆播放。
頭、林翔的頭，被砍了，他被砍了，林翔的頭掉了……影慕晨無聲尖叫，慘遭殺害的恐懼擄獲了他。
不到半小時前他還抱著能與人類和平共處的幻夢。
那個名為方樂年的人類，只一瞬便結束曾與影慕晨談笑風生的友人性命；遑論，貴為天才捉妖師的余懷海也曾如此冷血地，收割妖怪的生命？
不，余懷海不會的……影慕晨試圖說服自己，大腦彷彿出現另一個他，無情地提醒方樂年殘虐的殺害行為。
說到底，誰能保證？余懷海跟那些捉妖師，有何不同？
影慕晨思維混亂。余懷海那張木訥的臉在腦內變形扭曲，化作砍下林翔頭顱的修羅。
不、不、不……人類好可怕……不要！
心臟抽痛，影慕晨一切的畏懼化為求救，吶喊著「小二救我」，而後衝進極樂堂深處。
常曦到嘴邊的「哎少爺這會回來倒挺快」被截斷，只能眼睜睜目送影慕晨上樓，還來不及思索後者喊了些什麼，蟑螂般堅韌的求生能力倒先鳴響了危險警告。
方樂年勾勒出蒙娜麗莎般的優雅微笑，須臾撞進常曦的視野。
「你好。」方樂年湊近常曦，柔聲問道：「方便帶我去找那個逃跑的小傢伙麼？」
常曦眼尖瞥到沾血的槍，吞了口水，舉起雙手故作投降貌，轉身說道「請跟我來」。
老闆啊老闆，員工手冊裡到底有沒有載入，遇到直接殺進堂內的捉妖師應當如何面對呢？習慣依照SOP來的常曦，在有限腦容量的記憶庫中尋找相關解決方法……很遺憾，得出的結果只有一個。
「你自己看著辦。」
完全能夠想像沈蔚卿嗤笑出聲的模樣。
「沒錯，你的選擇是正確的。」方樂年冷笑，即使盡是鄙夷，卻仍不減他超凡脫俗的文學家氣息：「你長得也不是很好看，只要好好帶路，我不會虧待相貌普通的妖。」
被評價其貌不揚的常曦連答幾聲是，在方樂年的催促下乖乖前進。
方樂年以槍尖戳了戳常曦的背，黏稠的血沿著後者的背脊流下。
可憐的小傢伙。常曦為影慕晨的好友默哀三秒。
「走快些啊。」方樂年冷喝。
「是、是！這不就在走了麼？饒命啊、饒命……」常曦求饒道，腳步沒慢下，帶著漂亮的捉妖師拐了幾個彎道。
他慶幸這名捉妖師有的是耐心陪他繞圈。
因此立即遭到殺害的機率不高，常曦多了不少時間觀察闖入第六區的捉妖師……在不會死為前提下作死的壞習慣又犯了，分明表現出來的肢體動作像極了貪生怕死的小混球。
然而跟余懷海有著根本性質的不同，方樂年留下的初始印象與兇狠除妖的捉妖師沾不上邊，只有內斂的藝術家氣息……這歸功於他過於端正精緻的相貌。
「您真好看呢。」一時喪失語彙力的常曦脫口而出。
「這可不是稱讚。」萬萬沒想到方樂年淡淡地回話了：「代表能完成藝術品的原料很少。」
藝術？原料？話題完全不是常曦熟悉的範圍，商業腦難得產生當機現象。常曦哭笑不得同時，又轉進燈光昏暗的路。
「你不會懂的。」方樂年得不到回應，口吻似乎顯得有些失落。
餘光瞥見對方垂下眼簾，看來楚楚可憐的模樣，常曦差點就依職業精神遞上一盒面紙了。
然方樂年很快地調整好心情，皺眉問道：「還要走多久？」
「快了、就快了。」常曦好言道，細心解釋：「這裡路徑複雜，沒有堂內人員帶路，初次來訪的客人肯定會迷路的，還請您別一時衝動，讓自己置身困境。」
方樂年不悅地咂嘴。一路走來，周圍相似的佈景與昏暗無比的燈光扼殺了記憶力，光記住轉過多少彎就是極限了，堪比克諾索斯島的迷宮，真該帶一綑繩子來。
驀地，一道強光射入他的雙目。
短暫闔眼，待在黑暗過久，忽然不適應陽光。再度睜眼時，視野盡是妖界第六區與人類區域交界處的荒蕪。
「怎……」竟然出了建築物？
方樂年迅速回頭。只見甫表現貪生怕死的常曦展露營業式笑容，當著容姿端麗的捉妖師的面，碰地關上了門，語道他聽來嘲諷無比的「銘謝惠顧」。
回過神來方樂年已被遣出第六區，他試圖再往前，卻被無形的牆給擋了回去……顯然那妖怪驅走他後緊急加固了結界，還是只加強方樂年所在處那種。
「竟敢……騙我？」
方樂年喃喃自語，不可置信割裂他漂亮的臉。
從未被他人唬爛的他，竟栽在顏值不入他眼中的妖怪身上？
「殺了你……混帳！」
至於回到方家向父親哭訴被妖怪誆騙一事，自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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