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奇譚》Chapter.15 向明日而生

 Chapter.15  向明日而生

 

 

「院長！」

自小學畢業旅行後，影慕晨有一段時間沒到第五區逛了，踏進孤兒院，見環境擺設仍和幾年前一樣而感到放心。偶爾墨亦然會帶他來跟這裡的孩子們一道遊玩，自己則和院長聊些影慕晨聽不懂的話題。

「哎呀，這不是小晨嗎？好久不見。」回應影慕晨的是溫柔而充滿母性的嗓音：「瞧瞧都過多少年了，小晨也長這麼大了啊……」

影慕晨轉過頭，只見抱著一匹未足歲嬰兒豹的婦女緩緩走出辦公室。

「院長，好久不見。」

可說是將莫荷的母愛精雕細琢後重現，院長軒轅靜低頭注視懷中的嬰兒，任他伸手觸摸臉頰。她的視線未沾浸汙染及瑕疵，純潔得一如日光灑落聖家堂，視線所及盡是一片雪白。

軒轅靜的聲音一向很輕，絲綢般柔軟順滑，再如何哭鬧的嬰孩抱在懷中，不知不覺在她的安撫下破涕而笑。影慕晨雖然不是出身這間孤兒院的孩子，卻也在幾次的作客時親眼見證對方她逗孩子直至其嶄露笑容的，宛如魔法的能力。

雖然從墨亦然那得知她是姑獲鳥後，影慕晨不禁為整間孤兒院增添了奇怪的想像……這些嬰兒應該不是偷來的吧？大概吧？

「今天只有小晨來？要不要坐下來喝杯茶？」軒轅靜柔聲詢問，同時將嬰兒放進床舖，由其他的姑獲鳥接手照顧。

「沒關係，不用，墨叔叔讓我來打聲招呼……」影慕晨搖搖頭，瞥了一眼尚看不出性別的孩子。

軒轅靜注意到年輕半魅魔的視線，說：「第四區來的小雪豹，父母雙方都無力撫養，只好送來這裡……很遺憾，前幾天才從杜祐傑那接到他們的死訊。」

姑獲鳥們扮鬼臉、手指咕嘰咕嘰逗弄著出世即被親生父母遺棄，現在雙親已經亡故的嬰兒圓嘟嘟臉頰，他發出嗚咽聲，像是在咯咯笑著。

「說是被捉妖師殺害的，但總覺得那傢伙沒說實話……」

軒轅靜咕噥著把第四區的區長數落了遍，無法知曉其是以孤兒院院長的身分說話，還是第五區區長的身分？

但又是捉妖師……影慕晨心中一凜，同時卻有些慶幸讓余懷海在外頭待命的決定。儘管軒轅靜看似無害，凡第五區的事務採行溫和治理主義，但牽扯到會危及妖怪，尤其是幼崽性命的捉妖師，她也不會輕易饒恕。

她上任後不久，曾遇捉妖師衝進孤兒院對孩子們燒殺擄掠的事故，待她從原本的辦公室趕回孤兒院時，眾多年幼而無助的生命就在眼前一個個逝去。自此她決心至少要永遠守護這間孤兒院，將辦公室轉至院內後，率領姑獲鳥們向那捉妖師的家系報仇。

「墨總管派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將小雪豹的話題暫告一個段落，軒轅靜問。

這時影慕晨想起他的任務，找出並解決第五區可能發生的暴動，於是將任務內容一五一十地向第五區區長報告。

待影慕晨敘述完畢，軒轅靜低頭沉思，說：「確實近日區內發生不少小規模的騷亂，我也如實呈上妖異館了，只希望類似的事件不再發生，畢竟居民們流血並非我所樂見之事。」

我會放在心上。軒轅靜向影慕晨致意，當中並無任何不信任或其他負面意味，後者並非她曾撫養的孩子，卻也在多次的會面中賦予平等而溫柔的關愛。

「帶著這些吧，我想執行任務期間很容易肚子餓，多吃點東西補充營養總是好的。」軒轅靜差幾名見習姑獲鳥，給影慕晨送上黑森林蛋糕和熱茶：「記得你挺喜歡這蛋糕的，不用客氣，拿走吧。」

意外獲得後勤補充物資，影慕晨左右手塞了看起來就是兩人份的餐點。

畢竟還是個區長，她果然知道外面有其他人的存在。

「你胸前的護身符，隨時都要戴著喔。」

臨走前，影慕晨聽見軒轅靜如是叮嚀，想起剛到極樂堂避難當晚，墨亦然為自己掛上的護身符，連聲答「知道了」後步出孤兒院。

在她們細心照料下，那隻小雪豹一定會過著很幸福的生活，平安長大吧？

爸、媽，你們去了哪裡？現在過得如何？為什麼要丟下我呢……影慕晨雙眼一酸，眶裡水霧直打轉。他快忘記雙親長什麼樣子了。

 

※

 

「等很久嗎……余懷海？」

影慕晨依照墨亦然的指示，先去知會第五區的區長有關暴動的事，辦成後才出來和罰站的余懷海碰頭。

這其中多了不少無可奈何的成分，脾氣再好如軒轅靜，也無法接受讓捉妖師一腳踏入孤兒院這點，哪怕墨亦然下令也不會放余懷海進去。

只是剛踏出孤兒院，影慕晨忍不住伸手揉揉雙眼，確認自己眼前所見並非誰施放的催眠術導致幻象一場……

余懷海身穿硬派的軍裝，手上卻是拿著一把鋒利的劍。

劍尖的盡頭是一點一點的血滴，不多，卻能看出攻擊的精準──余懷海並非瞄準足以致命的頭部、心臟、大腿或頸動脈，而是能封鎖行動的部位。

孤兒院周圍是二十名還能動作的年輕妖怪。

「余懷……」影慕晨不免有些擔心，但一見余懷海游刃有餘的神情後，很快噤了聲。

稍早前在影慕晨告誡下，站在孤兒院外待命的余懷海，因為知道前者在孤兒院內，整個第五區最安全的地方，無須擔憂，而僅是注意四周。

他接到的任務是，警戒五區可能發生的暴動。身為人類的余懷海不是很了解妖怪的暴動是什麼情景，類似人類的抗議遊行？

正當他腦中浮現抗議群眾示威遊行的畫面時，建築物上方，一群虎視眈眈擅入第五區的捉妖師已久的妖怪，紛紛一躍而下。

「嗯？」

回過神來，余懷海已被團團圍住。

「該死，臭捉妖師……竟敢獨自闖入妖區！」

「滾出去！這裡不歡迎捉妖師！」

嘶吼聲響徹雲霄。第五區的區長排斥捉妖師，管轄的居民自也不例外。余懷海相當肯定，這時再報出自己的名字，別說第五區了，隔壁第四區的妖怪大概也想報名參與這場暴動。

敵人擺出攻擊架式。以往作為捉妖師的成員，余懷海自然會先拔劍，暴力輾壓；但如今對影慕晨的傾慕不允許他這麼做，影慕晨厭惡人類、厭惡捉妖師，他不能再惡化人與妖之間的關係。

余懷海開口：「抱歉，請聽我解釋……」

「跟一個捉妖師有什麼好解釋的？離開五區，否則把你分了吃掉！」

「就是，我們跟你沒話好說！」

「滾出去！捉妖師都是混蛋！滾出我們的家！」

不行，跟陸謹言一樣，無法展開對話，余懷海理智上徹底明白。退無可退，要讓熱血沸騰的抗議人士冷靜下來，政府會如何解決呢？行動派的余懷海想了想，幡然醒悟還是拔劍比較快。

先削減行動力，再好好對話吧。余懷海是這麼打算的。

於是場面就變成影慕晨看見的模樣。

一隻妖怪自背後撲擊，余懷海轉過身，目光一狠，揮劍斬向來犯者。

妖怪交錯而過，按著流血的手腕，痛得哀嚎出聲。余懷海手上的劍拿掉平時緊貼的符咒，殺傷力銳減，全然物理攻擊，但也足夠疼痛了。

動作還沒停下，余懷海躍起，持劍的右手下劈，斬向三名咆嘯妖怪。

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弧月，快得只能看見殘影，下一秒，受擊的妖臉龐出現一條深刻的血痕。

余懷海穩穩落腳，抬起頭，轉過身再揮一劍，恰恰刺中一隻妖的臉。

舉起劍，余懷海佯攻，五隻妖怪有機可趁集體撲上。

「得罪了！」

三步距離，余懷海欺近！

「什……」妖怪反應不及，反射神經先作用，後退一步，卻讓劍尖劃破鼻子。

「退吧。」余懷海冷著臉宣告：「我保證不會追擊。」

他們面面相覷，似乎發現這名對手不是他們能應付的等級，面色如土地退開了。余懷海鬆了一口氣，因為心態的轉變，他不願因妖怪們一時的倔強而痛下殺手。

因為影慕晨就在身旁。

「抱歉，讓你久等了。」餘光瞄到影慕晨，余懷海收回染了血點的劍，背上肩，大氣也不喘一口，彷彿剛剛的戰鬥連熱身運動都算不上。

食物香氣撲鼻而來，方才對決多名妖怪的余懷海竟感到事態不妙。

「那個，我猜你應該也餓了吧？」影慕晨將剛剛從軒轅靜那獲得的點心和熱飲遞給余懷海，一副後勤部隊趕上前線供給糧草彈藥的模樣，催促對方嘗試味道：「這是我最喜歡的黑森林蛋糕……啊糟了，越講越忍不住想吃掉它，你還是趕快吃吧！」

這為入伍生帶來懇親會燉補雞湯似的好意固然值得嘉許，但余懷海對甜食苦手。即使大口喝下解膩的茶，嘴裡甜膩的氣味經過一陣子還是無法消除，不過能跟著喜歡的對象出任務，他可以暫且忽略甜食帶來的殺傷力。

「他們是怎麼回事？」影慕晨提到那些前來找碴的妖怪。

「不清楚，或許只是因為討厭身為捉妖師的我。」余懷海聳聳肩，這些事他早已見怪不怪，不如說妖怪列隊歡迎他的道來才詭異。

「所以……這算是處理好暴動的問題了嗎？」

影慕晨真是大哉問。

別說毫無經驗的他了，就連余懷海也不明白，到底怎麼樣才算是把暴動處理完畢。這原先應該是第五區區長的工作，但暴動的目標就是她，饒是區長一妖也難以同時應付眾多妖怪。

「我不懂，區長她真的對大家很好，為什麼會對她有所不滿呢……」影慕晨咀嚼軒轅靜送給他的黑森林蛋糕，或許是心理作用，但他一直覺得比坊間的任何一個師傅做的都好吃。

余懷海當然也不知道原因。

或許他能接到陪同影慕晨完成任務的工作，姑且不論與以往斬殺妖怪的性質截然不同，妖異館統領生靈的總管墨亦然不可能將更深層的內部消息告訴他。

「最近這個……區長，有發佈什麼新的措施嗎？」余懷海問。

「我想想……啊。」影慕晨思索了會，突然靈光一閃似地擊掌：「秋哥的酒吧炸了之後，好像有妖怪要求院長關閉五區，禁止人類進入，說要防範任何捉妖師混進來的可能，但是院長並沒有答應。」

是認為沒必要矯枉過正嗎？余懷海沉思。

影慕晨說：「院長說了會放在心上，也許之後就會先暫時關閉五區吧……」

很直接地應對居民要求，而解決掉暴動源頭，如此一來應該就不用擔心第五區被暴民弄得一團糟了吧？影慕晨很是期望，尤其看到剛失去父母的小雪豹後，他只希望小雪豹能在毫髮無傷的院長庇護下度過這遭。

「這樣是解決了嗎？」

「或許吧。」

第五區是妖怪的生活區域中，人、妖參半的地方，可說妖區的經濟命脈就在這裡，繁榮大城市誰不嚮往？一時禁止人類進入，大概會對城市的運作造成不小的影響，但此刻保住關愛子民的區長性命比什麼都重要。

「你想去哪裡走走嗎？我陪你去。」余懷海問。說來影慕晨藉由這次的任務，難得步出極樂堂，在此之前過著相當於被禁足的生活，沒悶壞他還算好的。

現在余懷海驅逐意圖攻擊孤兒院的妖怪，影慕晨也確實知會區長了，任務告一個段落，許久未光顧第五區的影慕晨會想多待一會也不奇怪。

「……這裡新開了一間都市水族館，我想去逛逛。」

趁現在沒有擠太多觀光客。期待讓影慕晨雙眼發光，細眉彎若新月，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想放鬆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