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奇譚》 Chapter.2 劃破寧靜

 Chapter.2  劃破寧靜

 

 

妖有善惡，如人。

若放任惡妖橫行，則將人心惶惶，畏懼遭到獵殺而無可居之所，因此有了道士、驅魔人降妖伏魔，直至今日所謂之「捉妖師」傳承千年家業，為的是清肅作亂的妖，以保障人間的安逸和平。

戰後和平協定簽立後，妖方首先釋出誠意，成立「妖異館」，並將國內的妖怪集中，以七個妖區分別管理，以及人類是否來犯等情況。在人類與妖怪生活區域徹底隔開的和平年代，儘管雙方停止相互的大規模廝殺，卻難以改變對彼此根深蒂固的成見，至今仍偶有零星衝突。

現在時間，晚上十一點。秋楠仰天長嘆，看樣子買蛋糕趕回家祝影慕晨生日快樂已經不可能了。

「所以說……」會議房開了一扇窗，烏鴉結束漫長的飛行，抖了抖翅膀，逐漸回歸無異於人類的身姿：「如我所通報的，一小時前，捉妖師余家第三十代傳人隻身闖入第七區，妖異館怎麼看？」

「第七區已經是妖群中最安定的場所了，莫非人類又想毀約？」

在「又」字不著痕跡地低下語調，落坐會議桌主位，妖異館的總負責—─墨亦然甩動乍看之下幾乎同王座般的九條狐尾，勾起桌面的半杯茶，水面微晃。

底下與會的妖怪們竊竊私語。

「怎麼回事？他來做什麼？」

「三十年前人類就用七區的鮮血挑釁我們了，說不定食髓知味，他們還想……」

「不會是來探路的吧？上次他們也……」

非七區首長及墨亦然的妖怪們朝妖全滅的方向想並不奇怪。

三十年前，於號稱最為安全，居民也鮮少主動侵害人類的第七區，死神毫不留情收割數百名妖的性命，妖方稱「七區事變」。

因情況混亂，隔了一段時日，妖異館才由總管墨亦然出面交涉，好不容易讓捉妖師退後，仍不改「七區事變」為和平協定簽約後最嚴重人類獵殺妖怪的事實。經過人類三十年的沉默，再度興起對妖怪動手的念頭，而突如其來先派年輕且實力高超的捉妖師試水溫，似乎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總管，不如我們先發制人吧！總好過被他們小瞧！」

會議桌邊傳來一聲以妖怪而言過於合理的發言。

「說得沒錯，人類囂張太久了，該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總管，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們就去夷平人類！」

「打起來！殺光他們！」

分明是平日勞碌後的深夜，提起血洗人類的本能與慾望，他們便能一掃倦怠，回歸原始的亢奮，紛紛鼓譟起來。

「……停下。」

食指輕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秋楠微慍，制止的聲音不大，卻能使一時沖昏頭的妖怪們冷卻大腦，逐漸停止喧鬧。

面對雖是號稱「和平第七區」的管理者，戰鬥力卻是天花板級別的秋楠，眾妖就是年紀稍長的也不願冒著得罪他風險鬧場，膽敢挑釁他的傢伙墳前芒草說不準早有三尺高。

無人知曉他強大的緣由，秋楠本人也答不上來，有記憶起他就很能打，老實說並不壞，至少還是妖異館菜鳥時期的他不會被找麻煩……雖然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墨亦然懶得善後，下令讓他們閉嘴了。

他們怕的還是惹墨亦然生氣。

「非必要絕不宜輕舉妄動。」

待好戰妖怪們的叫囂完全消音，話語權次居於墨亦然的區長秋楠提議。

「儘管目前還不清楚那捉妖師現身的目的……我認為可以先設簡易結界，至少不能讓更多捉妖師進來，應付他一個已經很麻煩。」

墨亦然泯一口茶，不輕不重地頷了首：「你說得對。」

秋楠的提議算是極力避免爭端，著實令原先打算單方面給人類好看的妖怪們不甚爽快，本想說些什麼，卻在墨亦然稀鬆平常的認可後紛紛住了嘴。

「我會讓沈蔚卿準備。」只見墨亦然放下茶杯，背後九條雪白大尾微幅甩動，壓細美目：「區長以外的都出去吧。」

攆走竊竊私語、餘憤難平的妖怪們後，會議室只剩下墨亦然及各區之首，秋楠身為第七區的區長自然也留下。秋楠瞥了一眼其中一個空位，墨亦然提到的那傢伙並不在場，翹班顯而易見……雖然是秋楠通報余懷海現身妖區的臨時動議，但名為沈蔚卿的第六區區長可是夜貓子，這時間應當很清醒才是。

怕不是在冬眠。秋楠暗暗嘆息。

除了翹班的沈蔚卿外，還有其他區長缺席。

第三區的已經病了許久，臨時招開的會議他不克出席也在所難免；第一區的倒從來沒出現，秋楠甚至忘了對方長什麼模樣。

「我的方針依舊不變，以戒備捉妖師為前提，不會限制人類的出入。」先開口的是第五區的區長，對曾面對大量居民逝去悲劇的秋楠點頭致意。

「我這邊也一樣。」第四區的區長則面無表情地跟進，相較於前一名發言者而言，他對第七區先前的重創並無更多同情，有的只是公事上的表現：「只希望三十年前的悲劇不再發生。」

啪。墨亦然一掌輕拍桌面，與方才啜飲溫茶後點頭的力道並無二致。

「不會發生。」警告毋需多言的成分大於全然肯定句，墨亦然微歛同尾般銀白的長睫：「不會有第二樁『七區事變』。」

聞言，秋楠不語，拳頭不自覺地握緊，指尖掐進掌心。

 

※

 

始終沒能等到秋楠返家說聲「生日快樂」的影慕晨，翻來覆去好一陣才入睡，假日鬧鐘響起時一秒切斷，賭氣似地睡過中午，太陽高照才依依不捨下床。

真是糟糕透頂的十八歲生日。

首先在學校，被人類排擠的影慕晨，能不哭著過完十三號星期五就要偷笑，更別說收到朋友的禮物、和朋友一起吃蛋糕了。好不容易熬到放學，跟幾個認識的同齡妖怪吃一頓簡單的晚餐，算是當天手指頭數得出來的開心事。

令他感到惋惜的是之後的行程。

他知道秋楠是為了安全才催促他回家，至少有喝到一杯瑪格麗特，之後，影慕晨英勇地把尾隨其後的彪形大漢催眠回酒吧，危機解除。雖然被意圖不軌的大叔糾纏上，並不是能計入開心過生日的事項。

況且……

「……嗚嘔嘔，想起那張死人臉了……」影慕晨將水潑到臉上，水珠沿著髮絲落進洗臉槽，他甩甩頭，試圖冷卻運轉過度的大腦：「什麼鬼人類……沒事晃來這裡幹嘛……真是糟糕透頂的生日……」

很快地，影慕晨便把已經不記得名字的木頭人類拋到九霄雲外，為十八歲的翌日早點準備麥片及溫牛奶。

滑開手機，換日的週六午夜零時，秋楠的生日祝賀姍姍來遲。

這也沒辦法。影慕晨打開冰箱，取出一塊吐司，無精打采地咬下邊角。

說是必須去妖異館回報一些事項，身為第七區的區長，秋楠自是以整區居民安危為重。他當然不是故意放影慕晨鴿子，趕著招開臨時會議，肯定是很緊急的情況。

「捉妖師……」不出半秒，影慕晨就知道解答，百分之百不會錯的那種。

只可能是有捉妖師睽違已久地闖進妖區了。

影慕晨在人類學校就讀，課本對於雙方關係想當然耳是以人類的角度撰寫；他翻過幾次妖區學校的課本，除了大事件的名字外，觀點跟前者不同，是屬於妖怪的。

哪邊的說法才對，影慕晨只是覺得兩邊的用詞、形容、評斷……不太一樣，他此時還不具備這樣的敏感度。

不過，兩邊對於離現在最近的人、妖衝突──七區事變，卻不約而同地選擇緘默。影慕晨並無興趣研究歷史，只知道三十年前的大事件，是妖異館截至目前最後一次，通報有捉妖師闖進妖區。

「……如果真的出現捉妖師，還是秋哥開的緊急會議，也就是說，就在這裡……就在七區嗎？」

影慕晨離開Raven的時間是晚上十點，秋楠從第七區飛到妖異館大約需要一小時，而且他是開會完後的午夜零時才來訊，開會應該要花費一個小時……

十點到十一點之間，有捉妖師闖進第七區……

「人類……捉妖師……」

大腦閃過一聲特效音，亮了顆直流電燈泡，叮！

──敢對你口中的兇手如此放話，我倒應該對你勇敢的態度致以敬意才是。

「真的假的……」巧合到令人拍案叫絕，想起昨夜勇敢嗆聲的自己，影慕晨不禁吞嚥幾口唾沫，該是先鼓掌叫好還是準備寫遺囑。

可以確定的是，秋楠大抵看到那幾幕才趕緊飛去找墨亦然開會。

雖然影慕晨一點都不後悔。他對人類深惡痛絕，捉妖師更甚。

「希望那顆木頭已經滾回家了，才不想再跟捉妖師打交道。」一邊洗碗，影慕晨一邊嘀咕，當面怒罵捉妖師的莽夫之舉就當作被雷打到，下不為例。

叮咚。

影慕晨關掉水龍頭：「誰啊？」

門外沒有回應，只是又按了一次門鈴……不，是數次，愈加急迫地。

「誰啊……」眉頭一皺，影慕晨躡手躡腳地靠近門口。

幸虧承租這房間的時候，秋楠執意要挑Raven附近、門上附有貓眼的地點，讓影慕晨得以先確認敲門的人是不是認識的對象。非得如此辛苦過活也沒辦法，從小被誘拐怕了，也煩了。

門鈴聲還在，再任對方按壓下去，鄰居就要抗議了。

影慕晨湊近貓眼，只見外面站著幾名彪形大漢，赫然發現其中一個就是昨晚被他「請」回酒吧的男性。妖怪跟人類一樣學不會教訓，哪怕他們活著的時刻遠比人類長久。

「是很想被我催眠去警局報到喔？」影慕晨白眼翻得用力，抱著就如對方所願的慈善心態開了門。

然後他反射性地退後一步。

「昨晚或許是禮數不周，我的手下承蒙你關照了。」

說話的男人一口菸噴在影慕晨臉上，燻得後者連連嗆咳。

「所以我親自出馬，想邀請你來府上共飲幾杯，不知你意下如何？」

影慕晨本想反唇相譏「我們可以在警局喝」，但顯然是這群烏合之眾領頭的男人推了推墨鏡，鏡片後視線隱含前者看過太多次的暗芒。

餘光瞥見後面的大漢們紛紛展露獠牙或利爪，影慕晨也準備發動催眠……

驀地一聲沉重悶擊從大陣仗後方傳來。

無論是影慕晨，還是那菸品不良的墨鏡老大，或是身上刺龍刺鳳的道上兄弟，一時之間全都將注意力轉向隊伍末端聲音來源，視線彼端是一個身材較為一般的黑衣小弟，發現自己是眾人目光集中處時還沒反應過來。

「……嗚、呃！」

來自天靈蓋的鈍痛瞬時擴散全身，甚至無法組織完整語句，便向後癱倒，現出敲昏他的現行犯身影……別說影慕晨，在場此生為妖怪的黑衣男子們，也尚未充分理解事態發展，愣在原處。

「不好意思。」

高挺的現行犯像是路過般隨意，五官也未表現出明顯的弧度，無法猜測此人的情緒。他的雙眼暗得深邃，只映出清晰的妖怪們身形，彷彿將他們全數吸入其中，一個個都是待宰獵物。

「我有事找你們領頭的。」

但這名身穿人類國軍迷彩服男性的身分，對某些妖怪而言再熟悉不過，弄清他的心理活動毫無意義。

「捉妖師……」他們的竊竊私語一字不漏地飄到影慕晨耳邊。

看樣子，黑色星期五的孽緣可不打算一刀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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