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奇譚》Chapter.1 開端

 Chapter.1  開端

 

 

「秋哥，一杯『瑪格莉特』，謝謝。」

位於區域邊界，襯得早早熄燈的住宅區域更靜，除超商外唯一光源、播放輕快爵士樂的酒吧「Raven」，以極高品質及親民價位遠近馳名，吸引不少年輕族群或中產階級選擇在此處消費小酌。

猶如妖怪當中初生嬰兒的影慕晨也不例外。

點單的影慕晨對酒保微笑，露出小巧虎牙，隨即將目光轉向三三兩兩靠在吧檯邊的顧客，他們的聊天話題不出意外圍繞著近期股市、名車、豪宅等等，抑或是生兒育女之類日常瑣事。

「啊……乏味的大人，不行啊，身體連同腦袋都被掏空了吧！這種類型的都聊不起來，太無趣了……」

影慕晨鼓起腮幫子來，一臉嫌棄。

「那個也不行，只想在酒吧裡找一夜情的油頭男，完全不是我的菜。」物色不到令人驚艷的獵物，影慕晨語氣中帶著濃濃不滿：「都沒有好一點的貨色嗎？明明是這區最好的酒吧，既然這樣還不如早點回……」

「『Margarita』。」

打斷影慕晨的怨言，酒保將裝飾半邊檸檬片、沾上一層鹽口的飛碟杯，以一道完美的直線順著吧台滑到前者面前。

「我知道你能喝，但最好還是早點回家吧，夜路總是危險。」

看似一杯醉，實則千杯不倒的影慕晨，將龍舌蘭打底的瑪格莉特一口氣乾完，委屈地癟癟嘴：「今天是我的生日，秋哥不要又壓在換日前三十秒才趕回來祝我生日快樂喔！」

絲毫沒有醉意，影慕晨把錢壓在空了的飛碟杯下，舔舔甫潤濕的唇，似是意猶未盡，踩著輕快的步伐離開酒吧。

聞言，點單時被稱作「秋哥」，本名秋楠的俊秀酒保笑得無奈，目送影慕晨離開。

「去年真的是意外啊……」秋楠咕噥道：「我會盡量早點趕回去。」

晚上十點，酒吧才剛開始營業，秋楠就催人離開，原因其來有自。影慕晨光顧後，有相當多客人注意到他存在，其中幾名甚至不懷好意地打量他，若再不讓他回家，可能某些人會不由自主地撲上來，用影慕晨的說法通常是魔抗低的那類。

秋楠已經答應過影慕晨的雙親，要好好照顧他們的兒子，可不能讓這孩子有任何萬一。

突然有個魁梧的身影，起身推開酒吧的門，往影慕晨離開的方向移動。

而這一切都看在秋楠的眼裡。

「……看來可以提早下班了。」

對趕來接班的同事交代好工作後，秋楠挽了挽袖子，尾隨那人離去。

 

※

 

影慕晨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一月的夜晚還是有些涼，一陣冷風拂過，他忍不住瑟縮了身子。

「這位同學，剛剛是不是還沒喝夠啊？」

突然，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壯漢強硬地攔住影慕晨的腳步。

「我們這邊還有很多好酒，要不要來老大的私人包廂一起喝呢？」

像老套的電視劇裡的劇情一樣，似乎是保鑣的角色完全擋住了身長相較嬌小的影慕晨。大概跟秋楠的猜想一致，那些人覺得影慕晨不大會喝，打著灌醉的主意……儘管影慕晨還沒體會過何謂醉倒，他的酒量或許是許多百歲大妖看不到的車尾燈。

距離生日結束只剩下兩個小時了，你可以不要這樣嗎……畢竟不是第一次碰上這事，但遇了太多次總會厭煩，加上十八歲生日還只能待在家裡等秋楠回家慶祝，影慕晨深吸一口氣，很是惱火。

見影慕晨遲遲沒有回應，對方看起來也快失去耐心，卻努力表現出請人到府上喝茶的禮貌模樣：「同學，你聽到了嗎？請你現在跟我走可以嗎？」

「我拒絕！」

現在我只想坐在沙發上等我的蛋糕……影慕晨的棕色雙瞳霎時轉紫。

「『給我滾回去』！」

對上眼一瞬間，陌生男子眼神須臾變得恍惚，先是原地僵直，而後遺忘起先目的般，搖搖晃晃地繞過影慕晨走回頭路。

「真麻煩……」影慕晨嫌棄地對著來犯者離去的背影說：「還好爸爸有教我遇到這種人要怎麼解決。」

影慕晨的父親是魅魔，母親則是人類，是少見的人與妖混血。

魅魔天生具有獨特的香氣，即使只有一半的血統也很容易吸引他人注意，猶如方才短暫光臨酒吧時感受到的些許卑劣視線，小時候影慕晨非常悲劇地被誘拐過很多次，因此他必須學習各種防身術、催眠術……等足以保護自己的方法。

對付那陌生男人時，影慕晨使用的正是催眠術，能夠短暫操控對方的意識，迫使其作出違反意願的行動。

「喔耶！可以回家囉！」解決一樁爛事，影慕晨哼起小曲，準備踏出下一步……

「喂，你！」

驀地，一個極其冷酷的聲音從身後約十公尺處傳來。

「妖怪，你對那傢伙，使用了催眠術。」

聽罷，影慕晨轉過身，瞳孔尚是怒意滿點的紫色，隨時準備發動攻擊。

映入影慕晨攻擊範圍的身影，是一名身穿軍裝，約一米八的黑髮男性。

「亂闖妖怪生活區域的人類有什麼資格嗆我！」

影慕晨最討厭人類把妖視為異類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分明是保護自己的無傷手段，卻遭到質疑。那冷酷嗓音的主人顯然也是擁有這項偏見的其中之一，即使這裡並非人類生活的區域，他們仍要自作主張掌管妖怪的一切行為。

自懂事以來，影慕晨就被教導盡量別在人類面前使用催眠術。

第一是不好解釋為何某人會突然採取不一樣的動作，對人類而言太超現實了。目前出於家長無法明說的原因，影慕晨在人類的國立高中就讀，而大部分人類都抱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心態，他也因此深深體會過一段被排擠、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日子。

第二個原因則是人類還有專剋妖怪的捉妖師，一旦發現妖怪使用相關能力，被殘忍殺害、做成使魔、當作祭品……什麼糟糕的下場都有。

自從妖不再打算與人類為敵，甚至願意和平共存，建立了管轄妖的機構時，人類仍舊排擠著妖。妖已經好幾百年沒有出來作亂了，然而捉妖師仍舊把他們當成禍害來驅除，以致於現在各國的妖多半選擇群居在固定的區域，儼然成為世界的共識。

「聽起來你不太喜歡人類。」軍裝男子用鄙視的眼神看著影慕晨，隱隱約約釋放出一絲威壓。

「如果同伴們被殺，你能對兇手產生好感嗎？」雖然被對方以審視的目光打量，影慕晨仍充滿怒意地回瞪。

聞言，軍服男勾起外人不易察覺的弧度：「敢對你口中的兇手如此放話，我倒應該對你勇敢的態度致以敬意才是。」

「啊啊──不好意思喔大叔，你話說完了嗎？要打架就快點出手吧，不打的話我要回家了。」分明是寒冬卻莫名上火，影慕晨小指掏耳朵，痞痞地翻了個白眼：「我快冷死了，沒有陪你聊天的打算，酒吧裡那些無趣大人已經讓我的心情很不好了，拜託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影慕晨還沒說完話，身著軍裝的男子一個瀟灑地轉身，準備離開。

誰知道那木頭般的傢伙竟如此聽話，說走就走，影慕晨反而倍感錯愕，氣急敗壞地直跺腳：「喂！怎麼沒聽人說完話就走了啊！連名字也沒留下，真沒家教。」

軍服男身影一頓。

「要別人報上名字前……」

下一秒，一陣狂風吹過，影慕晨的髮絲向後飄起。不過眨眼一瞬，軍服男已然移至距離影慕晨不到一公尺的位置，雙眸映著混血魅魔愕然的身影。

「得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吧。」那嗓音低沉得像山谷回聲。

「……你！」反應過來，影慕晨往後退了一大段距離，擺出防禦的姿勢。

氣氛變得劍拔弩張，好像雙方做出任何一個動作，就會遭到回擊一般。

「別緊張，如果我想殺你，剛才你就死了。」

這時男子是用分不清情感波動的古板口吻說話，相對於幾分鐘前評估狩獵難度的模樣，他現在的眼神反而認真的成分居多，並表示善意似地伸出手來。

「余懷海，請多指教。」

「影慕晨。」眼睛的瞳孔變回深棕色，收回了敵意，不打算回握對方：「但是我並不想跟你有更多接觸，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妖這種生物是敵人』，我們還是別再見面了比較好……後會無期。」

語畢，影慕晨舉手，終於招到了一輛計程車，不再理會余懷海，逕自搭車走人。

余懷海看著逐漸遠去的計程車，若有所思：「還是第一次見呢，敢對我如此說話的妖怪……」

且說追出來並處理完方才對影慕晨有興趣的壯漢一夥，秋楠躲在巷弄轉角目睹前者搭上計程車離開一幕，以及處在原地深思的余懷海。他先是慶幸影慕晨安全脫身，後意識到余懷海的現身意味著什麼，大腦警鐘敲響。

「捉妖師裡最正宗的余家第三十代傳人──余懷海，怎麼會在這裡？」

瞳孔縮小，秋楠被迫憶起片段不願回想的過去，拳頭握得死緊。

如果三十年前的慘劇再度發生……

秋楠想也不想，化作一隻烏鴉，飛往妖異館匯報去了。

聽見振翅聲，余懷海往烏鴉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後，表情又再度回復原先的木訥。對他而言，妖怪無論怎樣都是一樣的──都是人類的敵人，是他必須消滅的存在，然而……

影慕晨的面孔短暫浮現，余懷海平穩跳動的心臟不自覺地震盪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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