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奇譚》Chapter.29 轉念
Chapter.29 轉念
余懷海躺在瓦礫上大力地喘著氣，心臟因為腎上腺素的爆發瘋狂跳動著，眼前甚至有些昏黑，他可以感受到全身的各個零部件都在訴說由於肌肉爆發運動的不滿。
「余懷海！」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躺在瓦礫堆中的人把頭轉向聲音來的那一方，眼前雖然有些模糊，但隱約還是可以看出一個人影抱著東西跑過來。
「你沒事吧？」
「沒事。」原本癱在瓦礫上喘息的人撐起身體坐了起來。
「你……」
「我沒事，你別哭了……」看著自己正在追求的對象紅著眼，眼角蓄積了淚水，讓余家老么生平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誰哭了……我沒有，才沒有哭……」影慕晨哼哼逞強道，揉揉眼睛，假裝從未有過眼眶裡打轉的透明液體，放下手上的醫藥箱，準備開始處理余懷海身上的傷口。
「是、是、是，小晨沒哭，是我看錯了。」余懷海無奈地應了年輕魅魔的口是心非。
感覺余懷海還是以往那副樣子後，影慕晨內心那塊石頭終於落下，拿起生理食鹽水，對傷口進行沖洗。
余懷海靜靜看著眼前的小魅魔不甚熟練地纏繞一圈又一圈繃帶，手臂的撕裂傷口被包得跟骨折打石膏似的。
被忽略許久的白喻飛嗷嗷，只有讓常曦固定好最嚴重的斷翅。
良久，暫時處置好傷口的影慕晨闔上醫療箱：「好了，其他的大傷口還是叫黎醫生幫你處理一下。我先扶著你，你自己試著慢慢爬起……」
「阿──海──」
突然一聲叫喊打斷影慕晨未竟的話，只見一個嬌小、綁著雙馬尾的身影，充滿活力地往余、影兩人的方向奔來。
「……大姐？」余懷海仔細思索了幾秒，若是自己沒記錯，自家姐姐應該還在捉妖師的女子會上：「妳怎麼會來？」
解答很快就出現了。一旁沈蔚卿緩慢地走了過來，向兩人晃了晃手機，說道：「是我請阿梓過來接人的。」
「阿海！你怎麼可以打架呢？」余懷梓倍感無奈且擔憂，一把扛起了晃到第六區好一段時間，都不曉得吸收了多少毒及瘴氣的弟弟，說道：「沈老闆，對不起喔！把你們這裡用得這麼亂，賠償費用余家會負責的。」
見此等光景，被晾在一旁的白喻飛險些沒噗哧笑出聲。
「沒事的，不過是兩個小孩的小打小鬧而已。」沈蔚卿一臉無所謂：「如果二位不趕時間的話，就留下來吃頓飯後再走吧。我們這裡也有醫生，可以馬上幫令弟處理傷口。」
讓黎晏書那不安分的外科手運動一下也好。沈蔚卿嘶嘶豔笑著。
「不好意思，那就麻煩沈老闆了。」余懷梓維持同個姿勢，扛著體態相對精壯的余懷海，大步踏入極樂堂。
※
在出世年紀二十七歲的一人一妖確認實力後，大家終於得以在極樂堂內吃到難得的一餐……墨亦然除外，沈蔚卿涼涼地說，之後會微波一份給他，同時也因為總管優先處理事項變成第三區相關，原定要告知大夥的事只好順延。
「我……」
影慕晨尚未從被蛇眼凝視、余懷海非得和白喻飛互毆及第三區居民死亡地連續衝擊中緩過來，資訊來不及消化完全，此時面對常曦差人熬煮的滿桌山珍海味，一向樂於大快朵頤的他卻罕見地提不起胃口。
「我不餓……我想回房休息。」隱忍眩暈欲吐的不適，影慕晨急急離席，不等其他人開口，就匆匆跑往睡房了。
「小晨！」余懷海正預備起身喊住影慕晨時……
突然一股力量將他下拉。
「老三，坐下。」眼見傻弟弟欲去追回身心俱疲的影慕晨，余懷梓以與自己外貌不符的氣力，把他直接壓回座位上：「別打擾他，讓他好好休息吧。」
「呵。」年輕的老鷹笑得惡劣，雖然知道可能再次爆發衝突，然而他並不為此感到抱歉。
叩！
瓷碗放在桌上，與桌面接觸的瞬間發出聲響，音量雖然不大，卻打破了兩人僵持不下的場面。動作的是沈蔚卿，或許沒特別的意思，但對白喻飛而言就像別再生事之意，哪怕前者一點都不在乎余懷海是否受到二度傷害。
「……我可以住下來嗎？好累……好想睡覺……」前一秒還趾高氣昂的白喻飛癟癟嘴，委屈巴巴地說道。
經歷不眠不休的兩天後，直接飛來第六區開會，開完會後順便幹一場架，身心俱疲同時還得派遣小弟救災的某隻猛禽，突然間升起自己大概就只是特大號工具人的悲哀。
「有何不可？您今天本來就應該住這。」沈蔚卿嫣然一笑，湊在白喻飛耳邊嘶嘶循誘，低沉而柔和一如吟唱安眠搖籃曲：「作為本日優惠，我帶白老闆去客房歇息如何？」
「你是神吧……」此刻只想沾床就睡的白喻飛微妙地精神為之振奮。
沈蔚卿喚來常曦：「你知道怎麼做的。」
接獲老闆的命令，常曦點點頭，匆匆離開，很快地又回到飯廳，手上多了幾個包好了的白色小藥包。
「藥在這裡。」常曦將它們遞給余家姐弟：「三餐飯後及睡前各一包。」
意外見識白喻飛委屈一面，余懷海打結的大腦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個是？」
「您就當是補品吃吧。」常曦露出營業式微笑，答。
至於白喻飛在疲於奔命幾日後，終於如願沉睡溫柔鄉。年輕的第二區區長被送進客房，躺上床的瞬間，甜蜜蜜地吸入房內馨香，就這麼倚靠著沈蔚卿的肩膀進入夢之國度。
沈蔚卿輕笑著放倒白喻飛，攏緊了被子，本打算就這麼離開，到後門接墨亦然。他起身後，似乎感受到令人安眠的重量即將遠離，白喻飛無意識地伸出手，揪住前者單薄的衣角。
「……您啊……」沈蔚卿又坐了回去，這回他沒有掰開白喻飛的指尖。
※
喵──
正當提前離席的影慕晨躺在床上消化過量資訊時，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房門下方的空隙出現，最後跳上他柔軟的腹部。
「你怎麼來了？」影慕晨一手拎起了這隻把自己房間搞得亂七八糟的小犯人，以為自己躺昏頭眼花看錯：「好久沒看到你了……」
喵喵？機靈成精的貓咪嘴裡叼著一團小東西，圓鼓鼓的眼睛看著眼前睡前迷糊的兩腳獸，歪著頭，擺出一臉「你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呢」的萌樣，企圖蒙混過關。
「余懷海叫你來的？」影慕晨起身，抱起許久未見的貓精，放到床上，把牠叼來的小東西拿了出來，換來對方瞇起眼慵懶的喵嗚聲。
原來是一張小紙條。
──貓精就留著陪你了，我先回去了，好好休養。余懷海。
打開一看僅有一小段文字，遒勁有力地躺在紙上。
「既然你家主人把你留下來陪我了，那我就不客氣啦。」重新抱起面前的新室友貓精，影慕晨拾起跟著字條一起叼來的逗貓棒，開始與這隻富有靈性的貓精玩了起來。
於是，影慕晨暫時忘卻現實生活中令人煩心的瑣事。一半妖一貓就在玩鬧中度過了一小段時間，直至玩累了，才緊緊相依在一起進入了夢鄉。
待影慕晨意識到自己又開著燈睡下時，外頭的天色還是黑壓壓的一片，起身正欲關上電燈，便聽見有人細細的說話聲。
「你聽說了嗎？今天三區炸了，墨大人剛從三區回來。」
墨叔叔？聽到了熟悉的名字，原本正要關燈的影慕晨，偷偷地把房門開了一個小縫隙，將耳朵偷偷湊了過去聽兩名小姑娘的對話。
「天哪！這也太可怕了。」
待聲音完全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後，影慕晨偷偷溜出門外，往極樂堂大廳移動。
不出所料，大廳裡有他熟悉的長輩們。影慕晨悄悄地隱藏在黑暗處偷聽。
「……墨亦然。」沈蔚卿耳朵像是聽見了什麼一樣，用眼神暗示另外兩位。
突然看見自家長輩稍微動了一下的年輕魅魔，深怕像上次一樣被發現，於是乎努力地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
「……三區確實並無任何的生還者了。」墨亦然視察現場回到極樂堂後，面色有些凝重：「不管白喻飛現在睡死了沒，跟他父親簡直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必要的爭端愈少愈好，為了避免二區趁機擴張勢力範圍……」
一瞬，影慕晨以為自己眼花，看到墨亦然幸災樂禍地揚起嘴角。
「去管三區，秋楠。」
「……這是降職？」繼睡夢裡中槍的白喻飛後，輪到秋楠委屈。
「隨你怎麼想，好戰的傢伙會稱之為『榮升』。」墨亦然完全不給歲數乘上六倍才追上的秋楠機會反駁：「能者多勞，秋楠，你怎麼覺得這是降職呢？」
一旁作壁上觀的沈蔚卿抱著肚子，無良且無聲笑得像是要翻下椅。
「但是這樣七區就沒人管理了吧？」這是秋楠最後的無謂掙扎。
「關於七區管理者的部分，我打算開『培訓』。」墨亦然自有想到解套方式，甩動九條大尾，故作安慰性質地輕拍秋楠的頭：「我知道時點也不是特別恰當，但是有鑑於近期捉妖師的活動越發頻繁，我必須把相較危險的地方交給能夠應付的秋楠……至於七區，只能透過這個方式了。」
沈蔚卿緩緩吸了一口煙而後有些慵懶地回答：「我沒意見。」
「我沒意見。」秋楠還能有什麼意見？他總算認命，隨即疑惑地問：「其他幾區的管理者知道嗎？我是指，直接把我調去三區，以及重開七區管理者缺額，這兩件事。」
「管他們的，先斬後奏或事前得知都無妨。」墨亦然聳肩道：「姑且不論現在的軒轅靜根本無暇顧及區外事，杜祐傑那個自私自利的傢伙，近幾年來做的那些小動作……我還可以睜一只眼閉一隻眼，但是現在事態緊急，我沒時間看他們的意見書。」
於是第四、五區的區長強制變成沒意見。
回想上次沈蔚卿不在場的會議，杜祐傑皺著眉凝視妖力險些枯竭的自己，秋楠自知理虧但就是很不爽：「那我就沒意見了。」
「另外，在培訓期間，選出下一任七區的管理者前，秋楠，得麻煩你兩邊跑。」墨亦然下的是不可違逆聖旨：「證明你還有資格坐上區長之位，以及，想讓杜祐傑閉嘴的話。」
「……我很抱歉。」明白墨亦然所指為何，秋楠喃喃應答。
「還有，我要的新區長是即戰力，這次選拔我會擬出推薦名單，人選我已經決定了。」在漫長的閉門會議後，墨亦然總算收了尾：「今天先這樣，都回去休息吧。『培訓』的事項我應該近日會公布。」
培訓……結束竊聽小冒險，偷溜回自己的房間之後，影慕晨若有所思，維持了同個動作好一段時間，直至天色露出了魚肚白才翻上床睡下。
待影慕晨再次清醒過來時已日正當頭，經過一晚重新整理、思考後，他得出以往從未考慮的決定。心想至少要跟秋楠報備一聲，影慕晨稍做洗漱後離開了房間。
雖然腦內還是很混亂，但是現在已經不適合再自怨自艾下去了。
影慕晨輕輕地敲了敲秋楠的房門：「秋哥，你在嗎？」
「小晨？」沒過一會，秋楠有些睡眼惺忪地開了門：「早安，找我有什麼事嗎？」
深深吸了一口氣，影慕晨相當意外，下定決心時，心中的大石會是如此沉重。
「有件事，我想跟秋哥說。」
見相處多年的孩子些許侷促不安的模樣，秋楠退了幾步，讓出影慕晨一條路：「進來吧，先去沙發上坐著等我一下。」
秋楠進到浴室洗漱完後，走到了一旁有著專業咖啡器具的檯子邊，熟練地把咖啡粉放進了摩卡壺裡，開始燒起了咖啡，不一會兒房間裡瀰漫著咖啡的香氣。
將爐子上煮好的咖啡與冰牛奶以二八比倒進咖啡杯內，再加上糖漿與香草精，最後再以拉花做結尾，秋楠特製招牌拿鐵完成。
據說這杯拿鐵是Raven熟客才知曉的私人菜單，七區事變後秋楠放縱自我一段時間時習得的製法，通常是緬懷事變週年、紀念已逝故人的時候才會端出來。
秋哥或許想起了誰才泡這杯吧……影慕晨心想，每天早上秋楠都會泡並放在桌上任它冷卻，只是今天剛好影慕晨來找他才能喝到。
「給你。」秋楠將拿鐵遞給影慕晨，自己則拿著黑咖啡走到了另一旁的沙發坐下：「說吧，有什麼事？」
影慕晨放下手裡的咖啡後，正襟危座，眼神直直盯入秋楠的眼裡。
「秋哥，我想要參加『培訓』。」
聞言，秋楠先是輕輕一笑。
「就說你怎麼突然過來找我，昨晚聽到我們的談話了。」用的是肯定句。
或許昨晚影慕晨自覺悄無生息的偷聽應該不會有任何人知道，然而幾位長輩都已經是千、百年以上的大妖，又怎麼可能沒注意到？
歷經在學時期的霸凌、初遇余懷海、上官詠風奇襲、第五區暴動、林翔死亡、第三區災難……諸多以影慕晨的年紀而言太過的一切，能讓他興起角逐區長的決意，秋楠也不禁感慨著，實屬難得。
然而培訓的危險性也是在的，他可不希望影慕晨過去白白當靶子。
秋楠放下了手裡的咖啡杯，凝望面前才剛滿十八歲的影慕晨，眼神變得嚴肅。
「欲拿其金，必承其重。」
管理者的職位在妖族中的地位很高，同時也代表其所須承擔起的重擔異常沉重，唯有確認下一任管理者足以承擔這份重則大任時，他才會放手。
「我知道。」聞言，影慕晨仍持相同回答，不卑不亢地望著秋楠。
「小晨，你真的做好心理準備面對接下來的一切了嗎？」
秋楠明白做好決定的影慕晨究竟如何倔強。實際上他寧可後者回去學校或是乾脆在今後可能重建的Raven裡打工，也不願格鬥技巧仍是稚嫩的孩子冒險。
「這不是兒戲，你應該知道培訓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了。」
儘管當年秋楠在墨亦然的要求下參加培訓，並輕鬆通過，但其中的高壓訓練可不是所有年輕妖怪都能挺過。更何況這次墨亦然想要的是即戰力，加上時間緊迫，無法如同以往的培訓花費半年的時間才決出新區長，可想而知訓練課程的壓迫感肯定更加強烈。
「培訓是一個特殊的制度，不論每個人的基礎實力如何，所有人都可以參加，最後決定出一名新上任的管理者……在培訓裡就算發生死亡的結果，只要不違背規則，我們都不能插手。」
哪怕影慕晨在培訓場裡受傷、死亡，都不過是一門冷冰冰的課題，化作其他角逐者的學習經驗。
「秋哥。」
他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堪比軍事訓練的場合。
影慕晨明白，秋楠只是擔憂他的安全。十一年來，秋楠對影慕晨可謂視如己出百般照顧，就像兒女將要離家闖蕩，做父母的擔心這、掛心那，一點也不稀奇。
相反地，影慕晨還有些泛淚。
因此他不能一直依靠秋楠，甚至是極樂堂的大家、沈蔚卿、墨亦然……
「我不後悔，我要去。」
他心意已決。
「……我們當年答應你父母，會盡力保護你的安危。」年紀超過五百歲的大妖，腦內閃過了眼前的孩子剛來到自己身旁時，還有些怯懦的模樣，而現在……
影慕晨微微低頭。
想了幾秒後，影慕晨抬頭看向秋楠的眼神變得更加堅定：「這是我的選擇，秋哥，謝謝你為我想這麼多……但我已經決定了，就算我爸媽知道這件事，他們也不能干涉我的決定。」
秋楠輕嘆一口氣，不帶負面意味地，起身拍拍影慕晨的肩膀。
孩子生了羽翼，總有一天要展翅翱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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